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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20:45:53 作者: MadHat
我將他留在那間滿是鮮血的房間的時候。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這樣想念他。
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陌生的人走進來,擺弄著我的頭,輕輕掀開我的眼皮,用小小的手電照射我的瞳孔。
他們在觀察我的反應,而我正在被做成一個玩物。
顧奚離開紜安後,辭惜落到了顧家人的手裡,我也被抓住了。顧奚的二哥,那個叫做顧徇的男人掛著逗弄老鼠似的笑容,帶我去了南雲路八號的別墅。
我在那裡看到了顧奚手上的無數人命,顧徇說,顧奚喜歡這種東西,而現在顧奚喜歡我。
所以這就是我未來的命運。
二樓盡頭的房間,肖懷玉以一個令人難過的姿態躺在那裡。
我只能努力咽下顫抖,假裝鎮靜地說:「你們……至少放過辭惜,她只是個孩子。」
顧徇就笑起來,諷刺地說道:「還真是個好哥哥,不過,我也是個好哥哥,弟弟喜歡的東西,總得給他弄到手才好,這樣小奚兒回國了,才能高高興興的。」
我捏緊拳頭不說話,悲哀地發現,即使到了這種時候,我依然想要相信顧奚。
然後他離開了,我被扔在了南雲路八號。
我想起我曾在顧奚那個叫王誠的心腹口中聽到過這個地址,但是顧奚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如今我來到了這裡,逃不走,死不掉,那些僕從日復一日地在我身邊來來去去,仿佛我是一塊砧板上的魚肉。
被用藥的時候是很痛苦的,身體無法輕易控制,但大腦卻很清晰。起初我也想過從這裡逃走,但嘗試了幾次後,我就徹底失去了控制身體的力量。
我只能被擺布著,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著每天進屋的僕從,或是用藥,或是給我灌下流食。
他們時不時會有細碎的交流,並不害怕被我知道。
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
他們偶爾也會談起顧奚,言語間對這個長在西洋的小少爺頗為不屑。他們口中的顧奚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病態,尖銳,愚蠢,一生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方,只有滿手的血,和筆下染著一條條人命的,那些掛滿走廊的畫作。
但我卻總想起,第一次見到顧奚的時候,他向我看過來的那雙眼睛。
那雙如同在東洋文學家筆下,第一次見到人類的,鹿的眼睛。
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天。南雲路的窗簾厚重,透不進一絲陽光,連晝夜都看不分明。
大段的時間無事可做,於是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顧奚。
我想我是恨他的,如果不是他,我不會遭遇現在的一切。
雖然紜安不是什麼好地方,雖然戰爭一觸即發,雖然我和辭惜這樣的人不過是輕易就會消亡的芥子。
但是至少我可以有尊嚴地生,有尊嚴地死。
可是我卻這麼想念他。
我想看他再對我笑一笑,再給我做一次那種奇怪的叫做沙拉的食物,再帶我去看一次電影,甚至再一次將紅酒輕輕灑在我的衣襟。
顧奚最後給我的那個笑容是我一回想起來就會心痛的記憶。
我知道我對他的擔心毫無意義。他是顧家的小少爺,正如他所說,哪怕抗下了殺死亨伯特的罪名,也可以被遠遠送去西洋,依舊能活得風生水起。
甚至不久之後又可以回到華國,看見我如肖懷玉一樣躺在鮮艷的紅綢上,然後畫下一副他喜歡的畫,從此我的生死再也無關緊要。
我面對的明明是這樣一個人。
明明我是魚肉,他為刀俎。
但我卻不自量力地,甚至是不知好歹地,擔心著他。
我想我大約是瘋了吧。
又是漫長的折磨,然後我聽見負責炮製我的僕從說起,肖懷玉死了。
他們又說起,顧家大少得了一個精緻漂亮仿佛瓷娃娃一般的女孩,於是精心包裝,送給了東洋的一個將軍。
我終於無可抑制地留下了眼淚。淚水從我的眼角洇出,慢慢浸濕了枕巾。
辭惜,我可悲的妹妹。
因為我的任性,她出生於世,喪去雙親,飽受病魔的摧折。
如今,因為我認識了顧奚,她連為人的最後一絲尊嚴都要失去。
我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劇,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
我怎麼能不恨顧奚?
可我卻終究沒辦法真正恨他,最後能恨的,也就只有自己。
再一次睜開眼睛,耳邊沒有一絲聲音,南雲路八號的別墅仿佛一片墓地,但我卻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這樣的氣味讓我作嘔,恨不得將整個靈魂嘔吐出來。
但我無法動彈。
然後,一個沾滿血腥氣的人靠近了我,眼淚砸落在我的臉上。
於是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
辭惜半張臉上濺著血,淚水滑下來的時候就留下一串瑩白的痕跡。
她哭著說,對不起。
可明明是哥哥對不起你啊……
我想這麼說,但嘴唇勉強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辭惜的手裡拿著沾血的尖刀,刀尖對準了我的心臟,只要輕輕一用力,就會從那裡刺下去。
她是來殺死我的,也是來振救我的。
我不願意讓我這纖弱的妹妹背負起我的生命,但是她的眼神太過堅定,讓我意識到,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一定會讓我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