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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20:45:53 作者: MadHat
那個男人,總有一天會暴露出真正的,如同惡鬼一樣的面目,哥哥也總有一天會看到,南雲路八號,那棟不知道毀掉了多少人的一生的,墳墓一般的洋樓。
但這些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為什麼,顧奚偏偏活下來了呢?
為什麼,偏偏是哥哥救了這個活該被千刀萬剮的惡鬼呢?
半夜的時候廚房的燈熄了,夏疏桐把做好的糖酥餅放進壁櫥里,洗漱後進了房間,辭惜已經睡下了,夏疏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準備上床。
窗外的嘈雜仿佛是一瞬間響起來的。
完全沒有前奏,蒼老的,嘶啞的哭喊像在控訴著什麼,那聲音簡直讓夏疏桐想起孩童時見過的殺羊時的場景,永遠溫順的羔羊第一次發出那樣近乎慘烈的悲鳴。
對面的床上,辭惜刷的一下翻身坐起來,她像是不敢相信一樣在一片黑暗裡茫然地睜大眼睛。那哭嚎里漸漸夾雜了男人粗啞的謾罵聲和笑聲,那些男人像逗鼠的貓一樣,不肯一下子了結,非要享受一般地聽著那哀嚎越來越弱。
夏疏桐在短暫的呆愣之後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瞬間如墜冰窟。他猛地站起來就往外沖,一個錯眼就已經出了房間就要推開外屋的大門。辭惜從床上跳下來赤著一雙腳追上去,在他徹底推開門之前抓著他的胳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哥。」辭惜的聲音抖得不像話,「你別出去,別出聲,我們救不了了,已經救不了了,你看看我哥哥,你想想我,我求求你了……」
大門被推開一線,寒冬的夜風從那一絲門縫裡灌進來,同時灌進來的還有濃郁的血腥味。
月光如水,靜靜照在門外那一地的鮮紅上,阿年躺在那一片血泊里,像個被摔碎了的泥娃娃,他的四肢飛散在離軀幹不遠的地方,平時總是眯縫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看向門縫後的辭惜。
他似乎還沒有死透,單薄的胸膛微微起伏著,眼眶裡溢滿了暗色的血。
辭惜死死盯著那張死不瞑目的面孔,好像看到了顧奚那張如同惡鬼一般微笑的臉。
那些東洋兵還在笑著,輕蔑地踢開腳邊哭嚎的老人,一刀刺穿了老人枯瘦的手。周奶奶慘烈地叫了一聲,老人好像已經放棄了求救,轉而用最惡毒的話語開始詛咒那些東洋人,平日裡溫言細語的一個人,在生命的暮年爆發出了可怕的恨意,頂著東洋人一刀一刀刺穿身體的痛苦,沁著滿嘴的鮮血,口齒清晰地吐出一句句詛咒。
「你們會不得好死!」
只一句話,一遍遍重複著,滿是仇恨的聲音像是一下子敲開了辭惜心裡某個隱秘的角落,所有骯髒的心思全部涌了出來,連帶著那些醜惡的充滿痛苦悔恨的不甘。
那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被一刀斬斷了喉嚨,一捧熱辣辣的血之後,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耳邊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急促的,凌亂的,卻是切實存在的。
聲音被堵在了喉嚨口,發不出來。辭惜渾身戰慄,身體仿佛被凍僵了一樣,連血液的流動都不存在了。
整條巷子瀰漫著無人居住一般死氣,那麼多曾經受過周奶奶的恩惠的,曾經被她照顧過的人,他們可能都和她一樣,在門後卑賤地攔住了那還有一點良心還有一點熱血在心頭流著的親人,卑賤地哀求著。
你看看我。
你別出去。
不要出聲。
求求你了……
巷子裡漸漸安靜了下來,寒風凌冽,方才還滾燙的血一下子就結成了冰,把人胸腔里那最後一點熱氣凍成了自私自利的冷漠。
不過是為了活著,於是成了麻木的看客。
第92章 殺死重生者的方法(七)
辭惜鬆開手,踉蹌著跑進廚房扶著牆壁痛苦地咳嗽乾嘔起來。她似乎從未如現在這一刻一般深切地感受到過自己的不堪,滿嘴隱晦的血腥氣仿佛茹毛飲血的怪物一般。
這裡太冷了,冰冷的空氣像是刀子一樣切割著她脆弱的氣管和殘破的心臟,好像要把她千刀萬剮,來賠給那一家無辜的性命。
她艱難地抬起頭,灶台邊放著刀。
她有幾分魔怔地盯著鋒利的刀刃,仿佛陷進了某個掙脫不出的噩夢。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
她明明已經告訴了阿年該怎麼應付那些東洋人。
阿年明明一直那麼聽話,那麼乖。
明明一切都不該有問題。
為什麼突然就都變了?
她這雙手,為什麼就染上這些乾乾淨淨的,不該死去的人的血呢?
原來這一次,她這麼早早的就活成了一個劊子手。
夏疏桐有點呆愣地看了幾秒,快速走進廚房從爐子上倒了一碗溫水過去,扶著辭惜給她餵下去後,把她輕輕抱回了房間塞進被子裡,蹲下/身低頭揉搓她冰冷的雙手。
辭惜愣愣地盯著夏疏桐柔軟的頭髮,一句「對不起」含在嘴裡,猶豫著不知如何吐出口,就聽見夏疏桐低沉的聲音。
「對不起。」夏疏桐低垂著頭,看不見表情,「我太著急了……我沒能想到你,我,我應該知道,就算我跑出去了,也只是白白多葬送兩條人命罷了……辭惜,你沒有做錯,是我錯了。」
辭惜的眼睛裡一下子溢滿淚水,她無聲地想:你錯了,這就是我的錯。
她眨了眨眼睛,眼淚就流下來了,她輕聲說:「今天晚上,我去阿嬤家吃晚飯的時候,阿嬤說哥哥問過她關於糖桂花的事。她猜到是我偷偷買的,怕你責怪我,沒告訴你,她讓我以後有什麼想吃的就告訴她,不用自己偷偷摸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