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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20:51:31 作者: 斷弦音矣
「你和蒲薤白很熟嗎?」
「兩面之緣,談不上很熟。」韓建濤搖了搖頭,「但僅僅兩面之緣,我認為他也不是多壞的人。」
范建國難得沒有在蒲薤白的問題上表現出精神過敏一樣的反應,反而是在示意讓韓建濤繼續說。
這種表現就讓韓建濤感到很意外:「怎麼范叔不反駁我呢,我還等著您繼續來惡言惡語呢。」
「可別提了,」范建國喝了口紅酒,語氣深沉地說,「我今天啊,是真的陪我閨女去醫院了,孫子真的病了。我們去的北大附屬的兒科,驗血的時候,正巧碰見了商陸和……蒲薤白。我腦子真的嗡嗡的,怎麼也想不到商陸居然和蒲薤白有什麼關係,所以氣得說了兩句重話。」
「鑑於之前您在人家學校禮堂說的話,我相信在醫院裡恐怕會是變本加厲。」韓建濤笑呵呵地嘲諷著。
范建國沒有生氣,反而有些無奈:「但我怎麼都沒想到,那個看著就是個軟骨頭的蒲薤白,居然站出來反駁了我。」
韓建濤也怔了一下。
「他……沒有說什麼髒話,也沒有憤怒至極,甚至都沒有為他自己狡辯。但是他反駁了我說商陸的那幾句不好聽的話。」范建國摸著酒杯的杯口,皺著眉搖了搖頭,「他做過很多離譜的事情,不值得被原諒,也不值得可憐。但是他為商陸出氣的樣子,讓我真的很感慨啊。」
「真厲害,」韓建濤在這個時候添油加醋了一句,「想到,假如有人當眾辱罵我的母親,我父親他恐怕會跟著一起罵,就覺得被他們瞧不起的同性戀都能夠做到的事情、他們做不到,這件事真的諷刺。」
「你可不能這麼說自己的父母,無論如何他們生你養你,給了你一切。」范建國有些生氣地敲了敲桌子。
韓建濤卻絲毫不怕:「生我養我,給了我一切,但卻沒教會我該怎麼做個人。所以,不是人的我,當然可以隨便指責他們。但是我真的很羨慕……我羨慕這世上一切的真情實意,無論那是一男一女,還是兩位同性。」
范建國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不管怎麼說,只要上面的人不換,我就不會冒風險去用商陸拍戲。他人品怎麼樣都無所謂了,這也不是人品好就能夠說得通的事情。不過這件事我也不會公開給媒體,就讓這顆即將落入湖中激起漣漪的石頭,在半空中多停留一會兒吧。」
韓建濤沉默地認同了范建國的決定,隨後又忍不住再次問了一遍:「范叔,您是對同性戀有過什麼心理陰影嗎。」
范建國把杯子裡的紅酒一口氣喝光,看著杯壁上掛著的殘餘,思緒就慢慢飄回了久遠的曾經。「幾十年前的事了,有個關係還算不錯的朋友,逢年過節會一起出去喝一杯,偶爾還會一塊兒釣魚。他本身事業有成,在局裡也有些聲望,妻子非常漂亮,膝下兒女雙全。突然有天,他確診了HIV陽性。
「他妻子不懂為什麼好好的會感染上這種病毒,就問他有沒有去獻血、有沒有吸毒,他全都否認了。最後妻子請了偵探去查,查到他出差去東北的時候,和一個男的發生了關係。那個男的果不其然就是陽性,而且那男的知道自己是陽性、故意去找人上床,為了把病毒擴散出去。
「我朋友的妻子知道這件事之後,崩潰了,說他騙婚,鬧著要離婚。鬧啊鬧的,最後人盡皆知,他的領導覺得這件事影響不好,以他婚內出軌、尋找男娼為理由,給他免職了。他的家產和孩子的撫養權也都被法官判給了他妻子,離婚之後他自己一個人,有那樣的案底也根本找不到下一份工作,口袋裡的那點兒錢只夠去買降低病毒含量的藥。
「他沒撐多久,離婚之後可能就過了四五個月吧,在出租屋裡上吊了。
「死前,他最後找我去釣魚。」范建國說到這兒,突然停住,抬手揉了揉眼睛,「真不知道他那天找我去釣魚到底是想跟我說點兒什麼,還是說他其實也不想說什麼,只是想釣魚排解一下。無論如何,我也都不知道了。我當時以有那樣的朋友為恥,所以沒有赴約。沒過兩天就聽說他死了,沒有割腕沒有跳樓,留遺書說怕病毒再感染上別人。」
韓建濤屏住呼吸,時間一久,他都忘了該怎么正常喘氣了。
「小韓啊,你有句話說得也對,不支持不反對,這可能就是大多數人對小眾群體的態度。但是不去反對的話,一定會出現這樣的人,一定會有更多的悲劇。」范建國語重心長地說。
「可我認為,即便是反對、立法抵制,也依舊會有這種事件發生。就像是刑法規定殺人償命,但也不見犯罪率低到哪兒去。問題根本不是出在法律上。」韓建濤說得尤為客觀,「但我現在理解您為何會如此反感同性戀了。」
范建國不再說話,悶聲拿起酒瓶,給自己又倒上一杯。
「小韓你說……我沒去赴約,是我錯了嗎。」當范建國終於把自己灌醉之後,托著長滿花白頭髮的腦袋,迷茫地看向一旁窗外。
韓建濤給不出答案:「他選擇去死,是他已經無路可走,我們也只好尊重他的選擇。」
「我要是去跟他釣魚的話,呵呵,我們一塊兒釣魚、得有差不多十七年吧。十七年啊,小韓,人生中有多少個十七年?有時候我們都不會通電話,我只要看天氣不錯,到老地方一坐,絕對能等到他。後來流行BP機、大哥大,我倆就約了個暗號,釣魚去不去,這五個字的首字母。去就是Y,不去就是N。我最後收到他那條消息,我沒給他回,沒有Y也沒有N。我覺得那天他應該是去釣魚了,應該等了我很長時間。」范建國說著,突然紅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