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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20:51:31 作者: 斷弦音矣
昂頭夠不到天,雙腳踩不到地,但誤以為自己伸出手就可以擁抱財富與地位一樣。
「好厲害……」這一次蒲薤白不再是興奮地感慨了,他語氣極其平靜,但身體卻是在不自覺地顫抖著。
「什麼啊?」商陸也坐了起來,摟住蒲薤白的腰,下巴搭在對方肩膀上,歪著頭一起看著窗外風景。
蒲薤白吞咽著口水,「我曾經以為的繁華,遠遠沒到這種程度。所以就有點兒感慨自己曾經的視野還真是狹窄,見識實在短淺。」
商陸輕聲笑著,「謙虛什麼呢,有的人即便去過東京、去過紐約,也不一定會有思想境界上的提高。正因為你是你,你的境界很高,到達能夠襯得上你的境界的地方,才會有所感慨。」
「真的是那樣嗎……」蒲薤白有些無力地嘆了口氣,「我就只是覺得,曾經的我只存在於世界的一個犄角旮旯,就以為自己懂了很多大道理。實際上我連世界的一個角都還沒看全呢,那些道理恐怕也都是些自以為是的道理吧。」
商陸輕輕地揉著蒲薤白的胃部,他習慣了用這種方式來讓對方放鬆:「我是高中畢業的那一年來過這個地方。」
蒲薤白安靜地勾起嘴角,淺淺的笑著:「我記得你和我說過。」
「我和你說過我們為什麼要來日本嗎?」
「好像……沒有?」
「嗯,」商陸嘆了口氣,「是因為王曜華。」
「他很喜歡這裡嗎?」蒲薤白就有這種預感,這次來日本,那個叫王曜華的人一定會出現在商陸的回憶里。
「很微妙啊,不能算是喜歡。」商陸稍稍一頓,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變得極其低沉,「有次我們語文課上,我們的老師帶我們一起討論民族血性,討論的時候,他用日本舉例。他說日本是非常冷漠的民族,對同胞、對人類都沒有太多的同情心,就不要說是隨意刺殺陌生人了,即便是親人死去,日本人也不會流淚、不會悲傷。當時我們班大多數人都贊同這個看法,大家爭先恐後批判著日本,批判歷史也批判如今,仿佛活在日本的人民就不算是人了。
「我當時聽著,心裡其實沒什麼感觸。我不了解日本,或者說,我甚至不了解中國。不了解的話,根本沒辦法做出評價啊,也沒有辦法對什麼感同身受。但當時,只有王曜華站起來反駁了所有人。他說『你們口中的日本,和我所知道的國家就像是兩個地方,你們討論的根本不是民族血性,只是自以為是的政治正確罷了』。
「老師笑著問他,呵,老師當時笑得充滿嘲諷,他問,那你知道的日本又是個什麼樣的國家呢?王曜華,哈哈,他說,咳,『我所知道的日本,是個法治國家』。」
蒲薤白笑出了聲:「這叫什麼回答啊!」
「我們當時也都笑了,但是只有老師沒笑,老師好像還挺震驚的。王曜華的觀點是,沒有親眼看過,沒有親自感受過,根本不能談論民族性。只是通過新聞和論壇的話,大體上只能感受到一個國家相對客觀的一面。這世界上擁有著很多文化,任何一種,無論好壞,都不能輕易批判。那是人類共同的財富,是如今的我們享受不到的、但未來興許哪一天就會共享的精神財富。他當時一個人侃侃而談,說了十來分鐘,最後老師問他是不是很喜歡日本,他說並沒有很喜歡,正如他也並沒有很喜歡中國一樣。」商陸說到這兒,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不喜歡中國嗎?」蒲薤白扭過臉來想看看商陸是什麼表情。
「那時候的確不喜歡,因為中國太大,他沒有去過幾個省市,沒有接觸過太多的人,不好下一個定論。相對來說日本也是一樣,他沒有去過日本,所以不好說什麼。於是畢業的時候,他提議,說要去親眼看看。」商陸又把蒲薤白摟緊了一些,「畢業旅行嘛,那時候又流行出國去玩兒,日本又近,所以我們沒有異議。但是我們四個人,只是在日本兜兜轉轉了一個星期而已,離開的時候居然有種不捨得的感覺。」
蒲薤白安慰似的輕輕拍著商陸的手背。
「我們當時討論了很多……政治話題,很敏感的一些事情。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我們在某天夜晚從千代田那邊順著一條街道朝高樓密集的方向散步,隔著一條馬路遠遠地望見『東京站』那三個字的時候。在那些……高樓下,我當時覺得自己就只是地上的一顆小石子。我們四個,像是被嚇傻了一樣,站在馬路的這一端,望著那一端愣神。幾分鐘之後,王曜華突然說了句:什麼時候我們的國家也能如此繁盛呢。」
蒲薤白聽得頭皮發麻:「十幾歲就有這種覺悟了嗎……」
「國與國的差距,和人與人的差距,有時候就那麼的□□。」商陸合上眼睛,「那時候王曜華所感慨的很多事情,我如今才真的有了相似的感慨。四年,如果說四年前我就有一樣的覺悟,說不定真的會有一些事情變得不一樣了吧。假如說,所有人都在十幾歲的那一年有了同樣的覺悟,那麼我們所在的社會,也一定會變得不一樣了吧。因為無法改變所以一味的安於現狀,因為疲憊不堪所以放棄進而平躺,那麼那些令人厭倦的現實,就會是未來的基點。擁有著這樣的基點的未來,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蒲薤白聽得內心洶湧澎湃,恨不得現在就去考公務員,明天就上崗去整頓基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