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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32:49 作者: 沐聲
父親大概發現了他的焦慮緊張,在病中反而安慰他,說七八年前舊疾能拖到現在已然是奇蹟,讓他不必在意,那時候他才知道從前父親吃的那些不是維他命,而是治病的藥,從他記事起父親的藥就沒有斷過,持續至今已然藥石罔效。
父親發病之後,病情持續惡化,他在迷糊中總會斷斷續續地喊出幾個陌生的名字,最常出現的叫阿麗,在他彌留之際,一直握著他的手喊著阿麗的名字直到完全停止呼吸,他一個人辦完了父親的喪事,那之後不久,他竟然真的見到了父親口中的阿麗,那時候他才知道他喊得不是『阿麗』而是『阿立』。
原來父親一直惦記的阿立是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阿立收養了他,給他改了名字,他跟著阿立回了家,開始接受一種全新的生活,為了生存,很多時候人不得不妥協,不得不順從於環境,至少阿立對他並無惡意,從此他有了另一個父親,他叫傅立,是海城商界的傳奇。
阿立讓他見識了一個成功男人應該具備的品質,能力、野心、心計和骨子裡的狠勁,他讓他親身體驗了海城黑道最血腥骯髒的一面,也讓他品味過上流社會的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他總愛和他說,男人的魅力是由內而外的,需要自我的領悟和歲月的沉澱。自此之後他開始學會掩飾懂得含蓄,然後花了更長的時間來塑造自己的品味,他需要更堅實的基礎去面對未來的一切。
阿立和父親之間的糾葛他並沒有刻意要弄清,但阿立眼中的懷念從沒有一刻消失過,他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坐在書房裡翻看相冊,又或者拿著父親留下的書籍流連上面的字跡,剩下的時間才用來尋找自己丟失的那個孩子。
阿立的親生兒子在未滿一歲的時候就被所謂的妻子丟棄了,他總覺得那麼多年過去那個孩子生還的機率已然小得可憐,但阿立卻從沒放棄過尋找,與此同時阿立似乎又在用另一種方式試圖早日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在努力活著的時候潛意識中又恨不得早日死去,這種狀態沒有人可以打擾也沒有人能夠改變,在他眼中,傅文和傅臨裕只是阿立達成目標的工具,阿立不過是想找到一種最合適的死法。
二十五歲那年,在他因為FG的問題滯留國外時接到了阿立的死訊,他留下兩份遺囑,一明一暗,擺在明處的那份把大部分的資產留給了他的親生兒子,前提是他能夠找到對方,而暗地裡那一份他把FG全權交給了他,這是一份很沉重的擔子,但他甘之如飴。他知道阿立熬到現在已然到了極限,他是再也等不下去才選擇這個時候離開,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因為他的疏忽而丟掉的那個孩子,於是他接手了調查,之後漸漸掌握了更多的線索,直到找到那個孩子曾經住過的孤兒院,他才徹底鎖定了對象。
他從大火里把燒傷嚴重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人拖出來,因為這個人身份問題,他沒有把他送去醫院,而是送到了三叔的學生主持的醫療研究所,這裡有更超前的設備和國際頂尖的醫生,手術整整進行了十三個小時,醫生幾次下了病危通知,但最終這個人還是從死亡線上爬了回來,他坐在手術室的門口看著人從裡面推出來,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樣的人看不清面貌,身上大面積的燒傷讓他看起來恐怖又狼狽,但莫名地卻沒有一絲一毫絕望,那一刻他心裡開始讚嘆這個人強韌的生命力,他和父親和阿立都不一樣,這個人迫切地想要活著。
醫生說是他的求生意志讓他活了下來,果然,在之後的治療中他幾次都瀕臨死亡,但每一次都掙扎著活了下來,他的眼神越來越堅定,傷勢也漸漸好轉,但大火造成的傷害卻是難以磨滅的,比如他的臉,他的嗓子,還有身上各種各樣的疤痕。不知不覺中,他對這個掙扎求生的人放進了更多的注意力,也許因為他是阿立的兒子,也許是因為他眼中越來越盛的火焰。
在那個人能開口之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你讓我活著。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感受到這個人和他一樣,他們渴望生存,每分每秒都想著能多看這世界一眼,但這樣的渴望並不源於愛,而是來自於恨,強烈的渴望驅使著那個人的改變,他想要重新站起來,想要找回他失去的那些東西。
他開始對那個人產生興趣,他調查了他曾經的經歷,看到照片上受傷前清淡溫和的男人,他幾乎產生錯覺,這個叫邱悅的傢伙和父親太過相似,假如不說他會以為他才是父親的兒子,他和阿立的相似之處反而少得多,但與這兩個人不同,他有更加強韌生命力,他渾身上下都充滿著勃勃生機。
一個人的蛻變是由內而外的,內在的改變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外表,即使是同一張臉,不同的氣質也會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邱悅的改變也需要從根的地方做起,他決定幫他。這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有趣的一個遊戲,他迫切地想看到一個全新的邱悅站在自己面前,燃燒的強烈的生命力,拋棄舊日的陰霾,生機盎然地活著。
邱悅全身上下要接受十幾項手術,每一次手術的恢復期他都會學習很多的東西,一部分是他教導,也有一些專業的東西來自於他請來的老師,他學習的不只是知識,還有品味、儀態、社交和風度,邱悅本身的天分在不斷地壓榨中被徹底開發,他天生的氣質在後天的引導中漸漸成型,他看著那個人越來越完善,漸漸成為一個嶄新的個體,在對方成長的同時他心底也產生前所未有的興奮,這樣生動的情緒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影響著他。
他開始考慮自己對這個人是否放進了太多的注意力,但其實這樣新奇的體驗並不妨礙他的生活,他反而開始有了更多的樂趣,他探索著這個人的過去,幫他重塑他的將來,在這個過程中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漸漸變得豐滿充實,新奇的體驗讓他著迷,假如一切的喜悅和滿足都來自於這個人,他並不介意用些手段讓這個人永遠留在身邊。
一個人的過去或許會給他帶來無法磨滅的影響,但人的每一天都走在未來上,起碼他能夠擁有這個人未來的每一天,在他的身體和心理都走過恢復期,邱悅會是一個全新的存在。
他看著他一次次地熬過慘烈的手術,在間隔期各種各樣的藥物幾乎比三餐還複雜,他拼命地吸收一切可得的知識,在豐富內在的同時,他也在努力修補心底的傷痕,這個階段其實很長,一直到他重新擁有了一張英俊的面孔,心理的創傷卻仍然還在恢復期,傅臨昇知道,除非完成報仇,否則他永遠沒有痊癒的一天。
在邱悅因為摔下馬差點被馬踩死的時候,他幾乎感覺到心臟的驟停,也在那時候他猛然察覺他對邱悅有什麼地方已經徹底不一樣了,他開始能夠體會父親和阿立的心理,更無法想像有人能長年累月地承受這樣的折磨。邱悅對他來說是不同的,接受這樣的想法並不困難,他意識到邱悅不僅僅是能夠長久帶來樂趣的陪伴者,他已經變成了他生命中最鮮明最燦爛的一筆,悵然若失欣喜若狂,原來自己也會因為一個人擔驚受怕興奮滿足,但在徹底虜獲這個人之前,這會是他一個人最甜蜜的秘密。
第68章 番外三
海城善宜基金計劃在近期舉辦一場攝影展,展出的作品將公開對外出售,募得的善款會捐給前不久在海嘯中受災的地區。善宜基金的理事長王長達先生是出了名的樂善好施,在海城非常有名望,每次善宜舉辦的活動不少人都會捧場參加,有些商界大佬甚至會親自弄出一些展品為善宜的活動添些彩頭,FG接到善宜的邀請也就不足為奇了。
魏書安把傅臨昇交給他的照片整理了一遍,挑出了幾張最合適的交給了善宜的負責人,對方查收之後十分興奮地給他回了封Email,感謝了FG總裁對善宜活動的支持並極力邀請他能參加攝影展的開幕式,魏書安在詢問了傅臨昇的意見之後委婉的拒絕了,對方雖然有些失望卻表示理解,同時還是把開幕式的邀請函寄給了魏書安。
一個星期之後,善宜攝影展上的一張照片引起了小範圍的轟動,這張半人高的照片在展廳的位置並不顯眼,但駐足在照片前的人卻久久不散,甚至無意從照片前走過的參觀者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幅作品的價格也被越抬越高,在價格高漲的同時對作品好奇的人也跟著多了起來。
與一眾攝影名家作品相比,這張名不經傳的照片沒有半分失色,反而有種獨特的貼近自然的味道。攝影師的名字是一個『昇』字,在業內並沒有聽過,應該是善宜對外徵集的作品,出色的照片出自神秘的攝影師之手,這樣的噱頭無疑為善宜的影展又增加了不少關注度。
王逸鳴參加影展前就聽說了這幅熱門作品,一進展廳果然看到不少人都駐足在某個角落,因為看得人太多,他並沒有馬上湊過去圍觀,而是繞著展廳轉了起來。影展上的不少作品都非常出色,對攝影有些興趣的王逸鳴不由看入了神,陪同他一起來的賀興暗自鬆了口氣,終於有事情能夠轉移一點王逸鳴的注意力了,從吳林受審之後,這個人已經幾個月不願意出門了,要不是他硬拉著對方出來看影展,這會兒王逸鳴恐怕還賴在家裡對著那些死物出神。
賀興心底嘆了口氣,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誰要他自己當初傻了,這事怪不了別人,但作為兄弟他總不能扔著這人不管,總要教他振作起來才是,把他拉出來看影展也算是讓他出門的第一步吧,賀興看到王逸鳴專注的樣子心裡略鬆了口氣,開始把心思放到了攝影作品上。
賀興隨著王逸鳴沿著展廳一路往前走,恰好看上了一幅蝴蝶照片,剛準備問問王逸鳴的意見,誰知道對方竟然突然愣住不動了,整個人呆呆地望著前方,賀興皺眉,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前方靠在牆邊的半人高照片,那不就是這幾天特別出名的一張照片麼,怎麼王逸鳴看著照片發起呆了,「怎麼了?那張照片有什麼問題?」賀興生怕又觸動了他什麼神經,看王逸鳴愣愣看著前方不說話,也跟著仔細看起了照片。
不得不說,這張照片確實有吸引人眼神的魅力,白色的柔軟的床鋪上趴著一個半裸的男人,柔軟的白色被單蓋在腰際,露出帶著些許傷痕的背部,凌亂卻不情色,反而有股慵懶溫柔的倦氣。
趴睡的姿勢讓男人背部的曲線更加完美誘人,視線不自覺地順著背往下移,卻又在腰的位置戛然而止,男人的大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裡,因為陰影連面貌都看不清晰,但是柔軟的黑髮和細膩的皮膚在清晨的微光下卻仿佛被打上了光暈,讓人的心跳不自覺地漏了一拍,又忍不住沉迷在靜謐安心的氣氛中。
整張照片的構圖並不複雜,所取的景物也是生活的場景,唯一的模特看起來是個乾淨又性感的男人,賀興又把照片仔細地看了一遍,並不覺得哪裡有問題,這樣的照片連他這種外行人都覺得很舒服,王逸鳴怎麼就發起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