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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30:00 作者: 宇宙solitaire
    當提醒了自己這個事實,藍海洋又回頭翻了一遍冊子,這次似乎又能從莫長汀每張照片的眼神里看出不一樣的情緒,淺笑的、猶豫的、困擾的、空洞的……但是不論怎樣的情緒,他眼神里似乎都有一種快樂的依賴感。是的,快樂。那種「即使全世界都不理我也不要緊,因為我在你的眼睛裡」那樣的、篤定的快樂。

    藍海洋一時間覺得鏡頭前和鏡頭後的兩個人應該是緊緊黏在一起的,連一個給觀眾的地方都沒有。

    他翻到最後,果然是有artist statement的部分。所謂藝術家聲明,一般是一篇幾百字的小文解釋自己創作的靈感和作品意義之類,幫助觀看的人更好地理解藝術家的思想 。然而其實對於很多創作者來說,寫這個並不容易。有時候他們思維太過抽象不知如何組織語言,有時候根本就沒有想要給作品定下一個「核心」。藍海洋自認為是後者,他典型的意識流派,拍的照片經常會在期中期末的批判研討會上被批「缺乏連貫性與銜接性」。然而就他剛才看過的那十張照片來說,何陶的主題性和連貫性還是非常顯而易見的。不過他想,像何陶這種照片本身的張力能夠抵過千萬字的人,肯定也是不會用什麼文字來說話的。但是當他翻開下一頁內容的時候,還是稍稍有些吃驚,因為他看到的是一首詩。

    Walnut of my eye

    Let me peel off your double shells

    The tender green

    The protective brown

    Walnut of my eye

    Look at me

    As if I look at you in the horrendous darkness

    You adore me

    Just like I adored him

    (我親愛的核桃

    讓我剝落你雙層的皮

    溫柔的綠

    保護的棕

    我親愛的核桃

    看著我

    就像我在可怖的黑暗中看著你

    你迷戀我

    正如我迷戀他)

    藍海洋合上這本畢設冊子,仿佛完成了一個簡單而又深刻的儀式,就好像他跟著這個叫何陶的人一起,送走了莫長汀的十六歲,迎來了此後未知的年華。

    然而在他以為儀式已經完成並準備把冊子放回原處的時候,突然發現封底還有燙金印上去的一行凸凹不平的字,是中文。看到的瞬間他怔了一下,差點從墊腳的樁子上掉下來:

    「輕輕吻你,我的了了。」

    第十七章

    今年秋天雨水特別多,可能是因為D城才經歷了一個乾旱的夏季,老天現在終於記得一年份要完成的降雨量還沒有達到。

    藍海洋是被噼里啪啦的雨聲吵醒的,上一次有這麼大的雨還是和莫長汀躺在一張床上的那個下午。

    最近藍海洋變得很喜歡在沒課的下午睡兩個多小時,他晚上睡眠質量很差,但下午睡的話則莫名會安心很多。一般來說他都在兩點多到四點多之間補眠,醒來的時候並不會有那種被世界遺忘的感覺。

    像這樣被雨聲吵醒,他感覺非常美妙,甚至會產生一些想要創作的情緒。他靜靜躺在床上,大字型伸開手臂,觸摸到床的左半邊,想像莫長汀還在那裡,背對著自己睡著,嘶嘶地呼吸著。

    「輕輕吻你,我的了了。」

    自從看到何陶畢業作品封底的這句話,藍海洋心裡莫名悸動了幾天。這種「悸動」非常的奇怪,明明知道是說給莫長汀的,卻讓他覺得仿佛也是說給自己的。「了了」是莫長汀,「了了」也是他自己。被人愛著,被人捕捉,原來是這麼舒適的心情,即使只是暗地裡借來的一絲愛意。

    藍海洋有點意外:自己從什麼時候起,也變得希望被人需要了?

    當然,這想法可能也只是源於不期而至的大雨。雨天帶來很多可有可無的思緒,放大內心的感性,讓人忍不住想在心裡編制一些故事。藍海洋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旁邊的枕頭裡,一時間有種十分懷念的感覺。

    懷念一段似乎還沒有發生過的感情,懷念一個沒有過的吻。

    他拿出手機,看到教授群發的關於期中deadline的通知,這才從昏沉的思緒里走出來。下周就是其中評定了,他之前剛被教授批了一頓,現在也沒想出什麼修改方案。他只好坐起來,揉了揉頭髮,心想好像該剪頭了。

    一般來說作為一個資深宅,即使心裡清楚在家坐著的危害性也還是會選擇把自己關在家裡奢望能有什麼靈感突然迸發,實在不行還能打盤遊戲、看個電影,總能有點什麼新思維,特別像是今天還有大雨相助,很有可能過會兒靈感就會找上門。然而今天他卻覺得哪裡有點不一樣的,直到他又翻開手機,才確定了這種躁動的來源。

    下午時分,國內的好友都在熟睡,所以朋友圈若有更新就必然是莊梓風的每日刷屏。藍海洋點開,發現莊梓風剛發了一張照片並配上了一個iPhone自帶的下雨的emoji。照片裡是一個全身灰白的背影站在一副一人高的油畫前,恰巧到脖頸的頭髮隨性的披散著,沒錯,第一次見面時莫長汀也是穿著這個樣子。他面前那幅畫,藍海洋也看過,是上次去莫長汀畫室的時候被擺在最外面的一幅,米黃色和灰色的底,必須走近了看才能看到每一根縱橫畫布的長線條上豐富密集的短線,依舊給人強迫症般的焦躁和壓抑感。

    所以莊梓風這是去幫他準備群展,然後拍下了這張照片吧。他現在眼中的莫長汀,就是藍海洋面前這張照片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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