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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27:37 作者: 空夢
范宗明臉不算白,但臉色頃那慘白一片,他看著譚少原,嘴角是顫抖的。
他想說話,後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匆匆離開了譚少原躺著在椅子上的院子裡。
譚少看著他的背影冷冷又悲傷地笑,人跟人,立場真的不能說破了,一旦真說破了,恩怨皆無,活像他們只是個上輩子欠債,這輩子不得不還債的陌生人。
人活太長到最後,心都是硬的。
范宗明的心軟都只給了一個人,到了後頭,那個人都不要他的心軟了,於是心就更硬了,硬得他自己都不知道硬度的底限在哪裡。
只是,當原本以為是屬於他的人說恨他的時候,他發現那顆化石般的心再次就在片刻又疼痛了一回。
疼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些狼狽地走了。
兩個人的恩愛,只要一人缺席,就算有和平表面還在,但終歸是幸福不了的。
其實,你說人都一大年紀了,經歷過這麽多事,談什麽愛說什麽情啊,這種耗人心神真的不是老東西能幹的,反正譚老大就覺得自己不行了,他就想著塌實點過點日子,大夥兒該幹嘛就幹嘛去。
他哥幫著他的接班人運籌帷幄去;他就為他的崽子們跟他們勾心鬥角的,各人干各人的活,各得其所就成。
可他家當將軍的哥偏不饒他,才安生沒幾天,就老拐彎抹角地表達,終於在一起了,就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譚老大有點無奈,真的,都這麽多年這麽多事,他又不是沒情感的單細胞動物,他以前能愛他得不行,後來因為受傷稍稍帶點恨也是符合感情狀態的,這是客觀存在的事態發展,他哥一直都那麽嚴謹地歸劃他們的「將來」,這「將來」來了,他自己倒不適應了。
早幹嘛去了?
事情都發生了,他又變不了以前那個心裡就裝一個人的譚少原,或者譚戀知……你非得那麽懷念,這置因你變成了如今這樣的他於何地?
譚老大覺得范宗明有種強者的近乎無知無覺的殘酷,他以為什麽都在他掌控他什麽都知道也都什麽都要受他支配,可是,這人真不是機器啊,不可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他其實也夠愛他的將軍哥了,他成天在他面前懷念那個以前的他,折磨現在的這個他,不給他安生一點的日子過,這其實挺侮辱他對他的愛的……但,他想想也就忍了,都快死了,忍了一輩子,再忍忍也沒多久了。
其實這就是他的好日子了,如果他哥少來那套過於親近的情感交流就更完美了。
他不累,他這破身體可是累了。
譚老大跟范老大放完狠話,剛清靜不到幾天,他家譚三兒就來了。
「老三,三兒啊,」譚老大見著他就眼睛疼,「寨子裡沒東西砸你就來我這砸來了啊?」
譚老三在外邊那是一枚有著翩翩風度的好兒郎,就是碰到流氓的祖宗老流氓譚老大每次就想強自客氣也客氣不了,「頭,這次他們新上任的那家夥混蛋了點吧?前幾個派人進我們裡邊了,不是說好不妄自打探的麽?」
這事真是一遭又一遭啊,看吧,自己多明智,信鬼信神都不要信那幫人……譚老大笑,說:「你告我一聲就成,來幹嘛啊,等著讓他們抓活的?」
「我就是出外談生意,溜過來一會看看你,可剛進門剛要見到你,就收到了這扯蛋的消息。」譚老三鬱悶得要死,幫著譚老大剝桔子邊說:「頭,你說你這麽多年怎麽就沒養個可心的在身邊呢,要是有,這晚年好歹也好過一點……」
就算槍林彈雨一輩子都歇不了,有個塌實的人在身邊,心裡也會好過點不是?
「哪能啊,我那福氣上輩子就用完了,這下輩子啊將就著過吧。」譚老大絲毫不以為忤,只是說:「那個鄭部的人你也別傷了,哪來的送哪去,給點面子。」
「是他們先要撕破臉的。」譚老三暴躁了。
「老三啊,」譚老大搖頭笑著說:「我還在這呢,你先去把你的翅膀給弄結實了,我這在著一天,他就動不了你,他就是急了點,剛上位想親自試試水深吧。」
譚老三不屑,半會無語。
他能呆的時間不能長,馬上也就得走了,走之前就很納悶地問他家老大,「你到底是欠他幾十輩子的仇?你還他這麽多他還不滿足?」
譚老大也挺無奈的,不過,他也不驚訝。
這麽多以為他哥不會對他做的事都發生過了,所以再離譜也沒事。
人吶,不期望,就不會失望。
再退一百萬步說,親兄弟還有自相殘殺的。
他哥對他真的好過,光是念著小時候的那些他的護犢之情,也就沒什麽好計較的。
就算裡面不講究情愛,就當成報恩吧。
譚老大心態挺平和的,所以見到鄭部時還是表現得周到有禮,微笑著請人入座。
鄭部是來道歉的,言詞很誠懇,態度很謙和,想必是被范宗明囑咐了,一字一句都沒有談及范宗明,只是說都是他一人自作主張。
其實譚老大知道被人探底細這事不是范宗明主使的……這麽多年有不少部門都太想摸清他的底細,范宗明也暗地裡幫他擋過不次,不過,他也不吝於用最大的惡意揣度他哥,培養起鄭部這麽個人,自然是知道他手段跟性子的。
這姓鄭的是個親歷親為的改革派,早晚有天會動他們的……范宗明培養他打的也是這麽個主意,現在國內這環境,已經需要一個這樣的人上台了。
軍事家的想法啊,真是不得不感嘆他們的高瞻遠矚。
以為不提就會覺得與他無關了是吧?可這哪能脫得了干係……不過有干係也所謂,反正他無所謂得很。
譚老大是送著鄭部出了門走的,這個人,以後就是他們的正式對頭了,估計手段要比范宗明在位時不知道要猛烈多少倍去了,不過譚老大陰人陰多了,兩面三刀太久了,不管是仇人還是敵人只要還沒真動手,他都會儘量讓自己多笑笑,這客氣嘛,人人都是需要講究點的。
不過,這半撕破臉的才沒幾天,就又出了個挺探知底限的事,譚老大覺得他哥應該也有點哭笑不得,得,老子剛跟人說要過點好日子,你們這幫人就又給老子去捅他的老窩了。
站在第三立場,譚老大覺得范將軍還真有點無辜……不是不想對他好啊,可是時勢不由人吶,萬事難以求全的。
回頭他哥要是來跟他說話了,他提醒自己要記得補充一句,其實也沒那麽恨,就那麽一念頭而已,走勢到了一定程度不得不有的念頭而已。
所以,你看,別再講究愛不愛得純粹了,他其實真的挺純粹的了,就為愛他一場,現在不還在堅持戰鬥嗎?
說到這個,譚老大在慢慢走回院子躺椅時想,如果范將軍覺得累了,倒是可以去找個別的人去去心累的。
不像他,愛情早就耗光了,想另外愛個人,無心且無力,早就沒可能性了。
而他哥,就算年紀有點大了,但還是出色得一塌糊塗,找個簡單的人過點簡單的日子也挺好的……只要,別把他的位置給撂下太多了,他還指著他那點重要性維持平衡呢。
半隻腳進了棺材的老頭兒嘛,要求也低了,睜一眼閉一眼地過吧。
司機開的車跟以往一樣平穩。
范宗明從窗外把視線收回,淡淡地問:「你幫我開了多久的車了?」
「將軍,十八年。」司機中氣十足地用喊軍號的聲音說著。
「你見過他幾次?」范宗明問他,「就是和我在一起的譚少原。」
他說譚少原時,那三字很輕,輕得就像鴻毛。
司機依舊用著對著首長說話的中氣十足,「將軍,五次,三次送你去機場接他,兩次……兩次……」
范宗明看他。
司機終於說出口:「兩次,兩次送你去機場追他。」
范宗明聽了半晌無語,好久之後,才淡淡地說:「是嗎?」
范宗明回了家,站在進院子的門口好一會,才進了去。
譚少原在那坐著,嘴角還有點笑意,看不清悲喜,但就是有笑意。
那是假得無法再假的面孔……范宗明卻看了好幾年了,一年,一年的,越來越假。
更荒謬的是,張健跟他說,如果他要死了,送他來我這。
范宗明看著張健,如果手中有槍,那刻他就把張健給「蹦」了。
不過,他問了:「為什麽?」
他其實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問了那麽句話,可是問出時,太多的過往在眼前浮現,那個固執的孩子的痴,那個倔強孩子的淚,那個脆弱孩子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