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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27:03 作者: 空夢
    譚少發給了他們,發完了就出了直升機,拿著望遠鏡去外頭了。

    到第三天,手下才知道譚少沒有第四塊餅乾。

    可是,他們的餅乾也只剩下一點了。

    再去拿給老大,也就那麽回事了。

    他們為這個事情覺得有些悶,譚少笑看著他拿著自己的藥丸拋著吃著玩,一言不發。

    到最後,看他的手下都覺得他實在沒味,都不理他時,他才笑著說:「我這藥挺貴的,就不分給你們吃了。」

    他說的時候,嘴唇因為乾裂起了黑紫的皮一動一動的,顯得很難看,那樣子,就像一無所有的人窮顯擺那樣,說得再漂亮也只是種海市蜃樓的荒謬。

    可誰對他這樣也沒法說什麽。

    就算他再瘦弱,再重病在身,再狼狽,但他是老大,是以命換命才凝聚一大群亡命之徒在他手下賣命的。

    他必須有他的腔調,他也必須站在他們的前面,就算真正倒下,也必須是護在他們前面倒下才行……山寨這麽多年,經歷的風雨已經不能用筆墨形容,而時至今日還能訖立著霸道地橫行硬闖,都是因為站在前面的那個頭,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所以,他們沒法去制止這樣的人……去行使他當領羊人的義務。

    到第四天,譚少是真正的有些累了,累得連眨一下眼都覺得累得慌。

    AM拿著水壺的蓋子倒了一小點水,讓他舔了舔。

    譚少眼睛裡帶著笑看了他一眼,沒有力氣說話,但他還是用他的方式表示了一下感謝,儘管這個時候講究什麽風度有點扯淡了。

    AM的喉嚨有些干啞了,昨天他建議用信號求救,譚少用破得不能再破的嗓音跟他說:「A,我不能對不起張健。」

    說話時,譚少的眼睛是平靜的,就好像下一刻死去了他都像是已經了無心愿了,他在人世間要幹的事都幹了,一點遺憾也沒有。

    譚少覺得自己確實有些不應該,因為不想冒險,讓手下陪著他等死。

    他倒還真是能把吃的喝的全給手下……只求不讓他們多受點罪,多撐一秒就多一點希望。

    可是,他們要是敢為了求生發送求救信號出去,就算他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會毫不猶豫地拔出槍來斃了他們。

    這直升機是註冊在張健名下的,信號一發she,就會讓人早晚追查到源頭,然後就等著一大幫人去找張健的麻煩吧。

    譚少知道自己離良心這個東西已經遙遠得跟銀河這頭與盡頭的距離那樣不可測量,但他不想對不起張健。

    就像從一開始,他不想對不起七爸七媽,對不起何爺……也不想對不起自己一樣,可是,他最終還是對不起那麽多了,可現在,他不想再對不起張健。

    他不能因為去愛一個人,去對不起那麽多的人。

    他是真的累了。

    身體累了,連靈魂也如是。

    他哥護衛住他們的相遇,可他護衛他們的相守這麽多年了,這次,如果到了結束的時候,也挺好的。

    至少,他是如此努力過。

    就算中間糾纏幾許,傷痕幾許,黯然神傷幾許,就算後來他知道了貪求的真正含義又得來幾許,一切的一切,他全都得到了。

    所有痴熱的,痴迷的,痴狂的情緒,他全都如水深火熱般全部體味過,活生生的心都像是被生拉硬扯的挖了好幾次出來,這樣的愛,全部在他身上發生過了。

    真的,一絲遺憾也沒有了。

    真的,沒有遺憾。

    連眼淚也沒有,無論是傷感的眼淚,還是喜悅的眼淚。

    一切,什麽都沒有。

    人世如夢間,一個一個的夢接著做個不停,惡夢,美夢,夢得多了,醒不醒悟都無關緊要了,就是累了,也就歇下去了,什麽也不想,不夢了,也挺好的。

    很多年後,當AM在墨西哥老得牙都掉了一半時回憶起那天在沙漠裡等到救援的情景:他的老大睜了睜眼皮,然後抬起了手,無力在半空中掙扎了一下,然後閉起了灰敗的眼睛,若有若無地嘆息了一聲。

    只一聲,AM卻記了很多年,後來,他跟DH說:每當我覺得誰都沒有都可以活下去時,只要想到那聲嘆息里的空洞,我就覺得我會敵不過那種人性里的孤寂,或許每個鐵血的男人骨子裡都是孤寂的,但如果喪失依託,沒有信仰,就會覺得生命是種對於時間的妥協與認輸,你能戰勝外界的一切,但如果贏不了自己──那比殺了你還難受,所以,DH,我們要相互依存著活下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下去,我們再也找不到比對方更適合在一起取暖的人,我們是──同類。

    只有同類才明白,再強大的人,一旦喪失支撐的底線,生命就像無主的浮萍,只會隨波逐流,血液慢慢冰冷,如果成不了魔,那麽,也只能成妖。

    而不管是魔還是妖,結果都只會在絕望中死去。

    而那絕對是世上最悲慘的死法。

    人類,是需要愛才能得到溫暖的感官動物。

    沒有誰能真正一個人一直活到老。

    譚少看到張建第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話,自此躺了下去半年,然後才起的床。

    范宗明病了他也沒回北京,老覺得有心無力,去了,也就兩個病人,還不如各自治各自的病來得好。

    也趁著這段時間,他慢慢把手中的大部份事情給了接班人。

    新的接班人是張健與他共同培養出來的人,權力的交接很快就上了手。

    但再快,也是必需時間的。

    DH依舊駐守在北京,他已經跟譚少提交了要退居二線,新人接手的意願,只等譚少放他走人。

    等到三年半後,譚少,譚老大五十歲生日那天,譚老大從山寨起程,打算回去。

    眾兄弟陪他走了百里路,走出山門時,放了三槍空彈,就當是送了譚老大一程……新上任的老大,譚老三喜歡笑,譚老大進車時,他就笑著說:「老大,我不知道你求什麽,但你把寨子交我手裡一天,我肯定會護住一天,所以你什麽時候回來都可以,你是要累了,想死了,就回來,別人不成全你的事,我成全你。」

    他說得譚少都笑了,五十歲的譚少一笑起眼角有深深的紋路,深黑的眼眸也有著笑意,他看著譚老三眼睛裡的狠勁,笑嘆著說:「不是,老三,我上京,是護你去的。」

    他搖頭笑,朝新的老大揮了揮手,叫兄弟們回程,也叫司機開了車。

    開始他新的啟程。

    另一段路的人生。

    譚少要回來的那天,劉達根本就沒敢睡,他親自安排的人打掃了別墅上下,到了半夜忙完其它又把院子裡的花糙樹木就著燈光拿著手電筒又看了一遍,看是不是鬱鬱蔥蔥得讓人心生歡喜。

    他一路檢查著,范將軍也在一旁看著,悶不吭聲的。

    劉達彎腰看撿起月季花里的一片小黃樹葉時,范將軍也低頭細細看著,劉達檢查過一遍後,他也彎著腰再看了一遍,走的時候還朝那處地方皺了下眉,不怎麽安生,回過頭又再去查了一遍。

    院子裡總算檢查完了,除了那點小黃葉,別的沒什麽差池,總算是要去廚房了。

    老廚師在廚房裡跟著幾個副廚一直在熬湯,見著范將軍也跟著進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掌勺就要問候,被范宗明揚了下制止了下去。

    劉達在一旁試湯,自己勺了一份,也給范將軍勺一份。

    范將軍就嘗著,不說話。

    食譜都是事先安排妥當了,先前已經嘗過無數遍了,這時候再嘗嘗也只是安下心。

    劉達知道他家將軍原本是坐書房裡的,後來可能是坐不住了,就下了樓看著他檢查布置,看著看著,也就一路跟著了過來。

    劉達也知道譚少其實不挑食,但,怎麽樣也是要準備著妥當了才覺得這事靠譜了,要不,不做點什麽的話,時間等得會讓人太糟心。

    早上四點時,別墅里來了人,范母過來了,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戴著老花鏡下了車,范宗明扶她往裡走,她一路問著早前問過的話:「看著人了沒?長什麽樣了?瘦了沒?」

    范宗明只是搖搖頭,沒說話。

    「還是沒在視頻里見著?」范母失望,路也不走了,有點不知所措的回頭叫跟著的阿姨把她帶來的籃子給她,「讓我拿著,都忘了自己拿了,讓你拿了一路。」

    手中提著籃子了,裡面都是剛在家裡給譚小兒子!的餃子,老太太覺得心穩了穩,問:「是不是還是不原諒你啊?」

    范宗明開了口,卻是說:「外面有點冷,先進屋。」

    「都要回來了,就叫人傳了個話,電話也不打一通……」說著,范老太太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怨你就算了,可我是他媽啊,他不跟你說話就是,怎麽連我都不要了啊。」

    范老太太抹著眼淚進了屋,嘴裡叨嘮著:「我可是他媽啊……」

    在一旁的范宗明抿著嘴,冷硬的臉沒有一點溫度,半抱著老太太進了屋。

    老太太打掉他的手,朝他低斥了一句:「都是你這哥當的。」

    充滿厲聲的喝斥讓范宗明沒有再跟著她,看著她帶著阿姨進了廚房。

    一旁的劉達看著范宗明瘦削冰冷的側臉,動了動嘴皮,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好閉上了嘴。

    譚少一下飛機,第一眼看到的是范宗明。

    他哥瘦得挺厲害的,譚少有點無動於衷地這麽想著,隨即,視線轉移到了旁邊的銀髮老太太身上──這個時候,他的心才稍微動了動,他七媽頭髮全白了,一根黑髮都沒有了。

    一想著,他迅速下了機梯,走到老人家面前叫了聲媽。

    他一叫,老太太就揚起了手,在他臉上打了一耳光,同時,她眼淚流了出來,抓著譚少就哭喊:「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沒良心啊,你要跟你哥鬧你就鬧,可你連媽都不要了啊……你光記著你哥的好,你哥的仇,可你想沒想過我是你媽啊,你從一生出來就倔,倔到現在,是不是要七媽陪著你死你才甘心啊……」

    聽到哭喊的譚少那一刻覺得以為成了死灰的心驀地疼痛了起來,他抱著抓打著他的老人家,說著:「媽,媽,七媽,對不起……」

    「你還倔,還倔,都幾十歲了還倔,我哪樁事沒真正依著你過,除了沒生你,先前沒答應你跟你哥在一起之外,這一輩子我哪樣少疼過你,你這沒良心的,無法無天的一根腸子倔到底,從來都是隨便去哪都不說一聲,一個人在外面那麽久是死是活也從不告訴我一聲,你把我的心都操碎了,我是你媽啊……」范老太太哭喊著繼續打他,老臉上全是老而不得安心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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