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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27:03 作者: 空夢
范宗明看完照片,心情很差,他交握著雙手忍耐了一下,才平靜地對副將說,「這次你跟他們見面,就說我有事就不出席了。」
副將點頭應了聲「是」之後,在路半中,上了另一台車。
車直接進了永寧,范宗明下了車,去臥室換了便裝,進門時劉達告訴他譚少在曬太陽,正睡著,他一換好衣服就去了院子,人果然在睡,因仰躺著嘴巴有點無意識地微翹著。
范宗明完全不發出一點氣息蹲下身,把他的褲管提了上來,果然,仔細一看,右腳上面有個小印子,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那是被蛇咬的。
第三張照片上的他的腳底下踩著一條蛇,不細看根本不可能發覺,這事,報告裡沒有,連情報員也沒看出來……他的孩子不著聲色處理危險的手段果真不同凡響了。
范宗明放下褲管,看了眼平靜睡著的人,轉過頭,忍不住又想抽菸了。
譚少睜開眼,天空白白的,有幾許顯得藍色的雲……他其實有些想不明白,怎麽就不白白的雲藍藍的天呢?一切都癲倒了。
他轉過眼,那一頭,范宗明在抽菸呢。
他長著聲音叫著,「哥……」那長長的聲音,就像他們年少時,那一堆人駐紮在一起居住著一樣,只一聲,他們就知道叫他的那個人是准。
那麽傳長的聲音,聽到范宗明耳朵里,只一聲,他就回過了神,轉過臉,看到了他夢中的人。
可惜,那人不是小孩了,是大人。
大得笑容不見真切,什麽意味也看不出。
「腿難受?」范宗明看著譚少。
譚少皺了下眉,叫了一聲,「哥……」他真是懶得管些小瑣事了,難受不難受,真有那麽重要?他這些年受的哪樁,任何一個普通人比得上?他不裝崇高,也不稀罕裝,就是覺得他哥的態度真要不得,他選擇了這,註定就是桀途,心疼不心疼,有時都是諷刺。
「不難受了?」范宗明還要那麽的矯情。
譚少無奈,趴下身,賴在了他身,無奈地叫著:「哥。」其實,誰辜負了誰呢?誰又對不起誰?都是一場笑話,既然他們選擇了,是好不壞,誰也怪不得誰。
范宗明一直都沒說話,他一直背著譚少去了屋裡,只是到了床上時說,「小知,哥帶你去江南。」
江南,江南那是什麽地?綠糙遍地……飛絮遍飛……譚少記得他年輕時在監獄看過他爸,他爸說他的母親,說那是個柔軟又堅強的女人,就像江南溪邊的小花,萬千江水都被推毀了,那小花還護著它泥土下的江南呢。
只是,當小花沒了,它的恩主也忘記她時……什麽都沒有了,它還在原地,可能,它的子孫還記得她。
譚少年輕時,探他那陌生父親的監後對范宗明說:「哥,我希望我是那江南的花朵下面的小花……」
那時候,范宗明懂,也不懂。
他懂了,把譚少當他一輩子護衛的孩子看;不懂,看似守衛住了,卻丟了靈魂。
譚少知道,他哥懂,也不懂。
所以,他問張健:「你說,當年,我要是一個人遠走,今日這些就不必要再發生了?」那些苦痛掙扎當初要是不貪求,今日自就不會理會了?
張健在那頭說:「你,是怎麽想的?」
「我愛他……」譚戀知嘆氣一句,又嘆氣了一句,「是我放不開他。」他承認自己的錯誤,要是放得開,當初一刀一槍就了結了自己,哪會像現在。
「嗯,那就是你今日承擔的。」張健不可憐他,掛了電話。
那一邊,范宗明處理完他的公事朝臥室走來。
譚少慢騰騰地放好電話,他閉著眼睛在床頭想著一些並不怎麽愉快的事情:當他身體好了,他哥要如何利用他?他要如何躲避他?
他們之間,無論怎樣,都已經沒有欣喜的結局了。
因為自一開始,他親愛的哥哥就已經決定了,他是他愛的人,但,只會排在第二位。
永世再無翻身之日。
范宗明醒來時,床邊突然沒人。
他以為是夢中沒人,揉了下頭,才確定不是在夢中,是人真不在他身邊。
一走近窗戶,果不其然,院子裡,譚戀知正卷了床毯子躺在那在擦槍……他以為在他眼皮子底下,任何風聲都不會讓他知道。
可是,有時候當一種職業干久了就會成為天賦,任何一點風吹糙動都會驚動神經。
他們暗地與人合作要清除中東線的軍火線路,那是他家孩子的老本營,想必這次不可能會輕易妥協吧?
一見范宗明走近,譚少就笑著叫了聲:「哥。」他抬了下下巴,示意了桌子上的空碗,表示他已喝完了藥。
「怎麽不叫我?」范宗明只糙糙穿了褲子與襯衫,扣子都沒扣齊。
「就突然醒了過來,不想吵醒你。」譚少笑,看了看他躺的椅子上擺滿了拆開了的槍械,對著他說:「你去另一張坐著吧。」
范宗明沒有說話,也沒過去坐,只是坐在了譚少旁邊的桌子上,把空碗拿起來,遞給了跟著來的劉達,讓他把空碗拿走。
譚少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只是專心致志地加快手裡調槍的速度。
范宗明在一旁看著,毯子很隨意地搭在他身上,但該擋住的都擋住了,透不著風……這些年,他是真的已經學會了怎麽照顧自己。
手上的活很久沒動,速度又慢了下來。
要是去了外邊兒,這手腳一慢,估計得跟閻王老爺去喝茶……譚少暫時還不想去,畢竟,這麽多年都沒去成,再熬個幾年也是要熬熬的。
事情總是不能半途而廢的,他心裡想給他哥的,總得一樁不落地給完了才能安心地走。
空氣中金屬撞擊的聲音顯得很脆耳,范宗明一直都沒說話,只是看著他,譚少等到手酸了,終於問:「你不去辦公室?」
范宗明搖了下頭。
「刷牙沒?」譚少把彈夾用嘴咬著,邊努力儘快縮短他裝槍的時間。
范宗明沒有絲毫意味地「嗯」了一聲,伸出了手,拿了放在旁邊的電話叫劉達送早餐到院子裡來。
「我先去洗個澡,等會吃飯。」范宗明低頭,在忙碌得兩手不空,連嘴裡都咬著東西的譚少額前吻了一記。
譚少點頭,鼻子裡「嗯」了一聲。
范宗明離開,早晨有一些風,吹得他沒系扣子的襯衫在空中亂飛,讓堅挺背影顯得更加不動如山。
譚少眼睛瞄著他的背影,裝槍的動作一秒也沒有慢下來,只是他的臉,冷漠得跟晨風一樣沒有絲毫溫度。
他哥有他的職責,他,他也有他必須要堅持的東西。
如果兩相衝突,有些決定,他是會親自下的……不管,他哥下的決定是什麽。
是好是壞都無所謂,反正,他對自己做些什麽都沒關係,自己已經不在乎這個了。
他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不管那決定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大不了,他們再分開罷了。
反正,自己做了任何一切他需要自己做的,能給的都給了,不能給的最後也是會給的……他的是全是他哥的,這是改變不了的了。
也反正,我已經習慣了沒有他的愛著他了……譚少漠然地想,思念這回事,時間要是久了,次數要是多了,也會處於麻弊狀態的。
生命是趟很奇怪的旅行。
路途中間因為你遇的那個人,不夠愛,他就飛走了……要是太夠深愛,不管結局如何,受傷總是免不了。
愛情總是這樣,沒有完美面孔……越傷到極致,越放不了手,你才明白你到底對那個人有多深愛,有多捨不得。
情感,反倒用這種方式證明了它的深厚,說起來也真是個充滿著悲劇感的冷幽默。
譚少用自己的軀骨和靈魂證明著此論調,每當夜深人靜思緒放空時,他都有一種被時光壓著心魄的冷冷的壓抑感,他沒被誰打敗,他倒是贏了,就是路途走到現在,有些疲憊了。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所發生過的每件事都壓在了身上,已經不能再讓他有輕鬆的心境了……成人的世界裡已不存在單純,那種純粹的無憂無慮的快樂已經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可能每個人所承受的事情都是有限的,當「什麽都有什麽不知道」到「什麽都有什麽都知道」的這條路中,每個走的印子裡都印著說不出的痛苦與容忍,以至於到了一定極限,反倒真的是說不出口了。
說出來又如何,無論如何,事情都已經成了定論了,何必自擾之。
范宗明一直都在低頭看書,沒有抬頭,也沒有理會譚少的話。
「我得回去一趟。」譚少又重複了一遍。
范宗明依然當沒聽見,拿著茶杯喝了口水,放下,他沒抬頭,也不想抬。
太多事他不想說,太多話也說不出口,只是這次,他不會放他出去,外邊現在是什麽樣他心裡有數,這錢,他家孩子現在是掙不得的。
「我去檢查下身體。」譚少又對著他說了一遍,顯得有禮又極其有耐心。
說到身體,范宗明忍了一下,終於抬起頭,「讓魏方來。」
譚少只是看著他,定定的,眼睛裡一點東西也看不出來,「他現在是我的人。」所以,他必須呆在他的地盤裡,出來不出來,不說別人決定的,就算他是他哥。
「讓他出來。」范宗明重複了一遍,又吸了口氣,緩了下口氣,「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譚少笑了,看在范宗明眼裡,就像秋日下的盛開的烈焰的花,因為太毒,陽光灼不燒他……心頭的怒火無端升起,他板下了臉,用了力道重重地擠出三個字:「叫他來。」
一字一字的,三字成了千斤頓的石頭從頭而降打在了空氣里,沈重嚴厲得周遭全部仿若靜止。
譚少的笑容斂了下來,他看著這樣的范宗明,臉也冷漠了下來。
關於利益,因身份的不同,他們總歸是和平不了的。
「我得回去。」譚少身體微起,不再靠著椅背,姿勢顯得有了些防備跟進攻意味。
很顯然,他的姿態讓范宗明更加怒不可遏。
什麽都不說,就正確了?翅膀硬了就覺得他一點也不再需要自己了?誰允許他逞強到底的?為什麽他總是掌握不了分寸?他活著,自己無時無刻就沒哪秒停過感到慶幸過……他的孩子就非得用這種態度來抹殺自己對他的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