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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4:01 作者: 安寧
夜歸人 作者:安寧
住她隔壁的一位語文老師,政工處要她寫一篇演講稿「頌師德,立師魂----我為xx中學作貢獻」。她開筆寫道:沒有真正從事過教師這個行業的人永遠不會真正了解什麼是老師。曾經有一個人,拜託我給他做媒,於是我就打算把有xx中學之花稱號的一位女老師介紹給他,但他一聽我說對方是老師,立刻拒絕。這個人,他就是了解老師的真相的。
現實生活中的掙扎,誰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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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火車的廣播裡在放著一首歌,都是夜歸人。楊憶有些失笑。在臥鋪上翻了個身,睜開眼睛,想想是怎也睡不著的了,索性起來,把枕頭半豎,背靠著。火車喀喀作響。
你忘了吧 所有的廝守承諾誰都是 愛得沒有一點的把握也別去想 哪裡是甜蜜的夢想還是孤單的路上 自由的孤單你忘了吧 所有的甜美的夢夢醒後 多久才見溫暖的曙光像夜歸的靈魂已迷失了方向也不去管情路上永恆太短暫三年前楊憶就是唱著這首歌離開湖南的。
六月底七月初畢業,一般三四月就已開始著手找工作,晚了沒戲。九七風暴以及國企改革後,勞務市場滑到最低谷,更兼之那年是首批擴招生的畢業年,就業環境的惡劣可想而知。
絕大部分沒背景沒實力必須得靠自己謀份工作的學生,都選擇留京、留滬、留粵、留校、留當地城市、考研,或者往南方跑,心慌而沒著落,十個里有九個臉色惶惶,無頭蒼蠅似,有一點點明知不可能的希望都閉上眼睛蒙著頭亂撞亂碰,希冀天上忽然間掉下個大餅。
從三月到七月,各地報紙都會或多或少以畢業生為頭條,諸如某大學包專機送學生來廣州參加大型畢業生招聘會,某月日的招聘會上一個最普通的文員職位前都有N十人,圍得水泄不通爭相填表,或交表時以祈和招聘者說上幾句給對方留下一點印象。
楊憶是學英語的,湖南師大。師範生的招聘相對於非師範生而言窄之又窄。因為國家付費培養了他們,於是當仁不讓要求師範生畢業後只能做老師,跳出改行不做老師的要賠償學校幾千到幾萬元不等。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沒有能力為楊憶在當地的大中小學謀一份職缺。談了三年戀愛的男朋友家裡有些錢,對她說,別做老師了,工作我家裡給你找,賠學校的錢我給你出。
但楊憶不甘心。她生性好強,她不信就不能憑自己找到一條出路。
楊憶那時候還不懂得做事要有計劃以及準備周全。簡單收拾了幾件隨身的行李,約好師兄解決了住宿問題,她就這麼赤手空拳跑深圳去了。
也是這樣的夜車。
下車時一切都覺得很新奇,馬路、車流、大廈、服飾各異的喧囂人群、廣告招牌,公交車站的三角形迴旋站牌,入眼的內容太過豐富,她眼花繚亂,被它的獨特迷惑和吸引,只覺心口有股熱騰的血氣在翻滾,涌漲某種新鮮的莫名的動盪。
這座全國聞名的城市,可以是別人的,為什麼不可以也是她的?她並不比誰差多少,放眼望去,那麼多外來者都在這站住了腳,難道她就不行?
幾乎是在那一剎間,她就打定了主意。
人生里多少重要的決定,其實都不費時的,往往就在這樣的一瞬間。
落腳之後她傻了。來之前打聽到的信息不靈通,她已經錯過了人才市場專為學校舉辦的招聘會。她花費極大心思準備的簡歷到最後竟落得個投遞無門。
明知不會遇上學校的招聘的,卻仍一連幾天早出晚歸,買深圳商報,泡人才交流中心,絕望之餘往招文職招助理的單位或企業胡亂投檔一氣,反正都花錢買票進來了,不投白不投。中午就著最便宜的礦泉水咽早上吃剩的麵包片,仔仔細細地看街招。
認識的幾位師兄交情雖好,卻奈何也不過在深圳待下一年,月月掙的不外一份剛夠餬口的工資,並無機緣結識任何可以動用的人脈。沒人幫得了她。站在深南大道的路邊上,只覺面前一片茫茫。
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周,楊憶終於肯承認,自己最初想在這個城市立腳的念頭是何等天真幼稚,也終於肯面對,這一趟深圳之行會徒勞無功的事實。因為,她的盤纏已經花得所剩無幾。這世上哪真有童話故事?她開始收拾行李。
這次買的是中午十二點多的火車票,但十點不到她就提著行李出門了,渴歸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急切。命里有時終需有,不該她的就不會是她的,她認了。
空氣悶熱,強紫外線的陽光曬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路往公車站走,楊憶一路左望右望尋找垃圾箱。她手上攥著剩餘十幾份沒投出去的簡歷。隨身帶來的這些廢紙,哪裡有必要還隨身帶回去。她站定在垃圾箱前,抬手,想遞進去,卻又不由自主地緩了緩。
在她猶豫的當下,一輛的士靠路邊停在她跟前,把乘客放下。有什麼在心頭電閃而過,鬼使神差的,慌忙中她揚手叫停了起動欲走的計程車。
「小姐,去哪?」
楊憶掏出錢包看了看,還有一百多,「你對附近的學校熟不熟?」
「你想去哪所學校?」
「我想把這附近的中學和小學都跑一趟。」
司機一愣。
她舉舉手中的簡歷,直言,「我是師範畢業的,來找工作。」
朝觀後鏡里看著她,司機一笑,「找活的?行,你坐好了。」
感激之情直衝眼眶,她想說謝謝,卻說不出來。
接下來一個小時裡,司機帶著她跑遍了附近十幾所學校,每一間,她都奔跑進去,直衝校長室,很禮貌的給對方留下一份簡歷。不讓進的則讓警衛轉交校長。遞完最後一份,她下車謝過司機,坐小巴往火車站,趕火車回家去。
火車拉響汽笛的那時,眼淚終於滴了下來。腦袋發熱過後平靜下來,明白到自己最後一舉的瘋狂可笑。雙眼朦朧地望著窗外慢掠而過的街景,淚水流得更凶。
這短短一周的經歷,尤似幼蛹,內心充滿天真而無知的憧憬,誰料一出殼便措手不及,被複雜的世界烙傷表皮,自療不得,只留下一層還創痛著未結痂的繭。
她的夢,她的幻想,她的自信,就這樣被回歸的車輪碾碎。滿滿一車載的是心力不足的挫敗和說不出什麼滋味的淚水。
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所謂世事無絕對。人生的契機往往環環交錯,出現時多無法預料。
在那麼沮喪的當時楊憶想都沒想過,回家後的第三天她就接到一個電話,是羅湖區一家小學的校長,約她去學校試講。她忙不迭答應,欣喜得腦袋有點發暈。太意外了,她本來已經完全放棄,根本就沒想過真有學校會約她。
她意識到這極可能是她能否留在深圳的唯一機會,如果把握住了,那麼她的人生將完全改寫,如果失敗的話,她將在家裡世輩都在的這個小城鎮終老一生。
大部分人都渴求過上自己想要的或是更好的生活,為此人們總追求著許多可望而未及的東西。楊憶也不例外。以後大半輩子的安身立命,與目前的環境兩相相比,她的選擇絕對是特區。
不說其他,單就老師的薪水而言,已經不知相差幾個倍數。內地拖欠教師工資事件層出不窮,但在深圳誰聽過這樣的事?聽到的從來都是逢年過節教師們又發了多少補貼和獎金。
媒體憂心忡忡炒得沸沸揚揚的內地人才往南方流失,全不過是經濟、社會以及資本發展的客觀選擇。
男朋友自然是不同意她去的。兩人是高中同學,可算青梅竹馬,談了三年,雙方都是初戀,雖然還年輕,但事實上感情已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他沒考上大學,高中一畢業就參加工作了。兼之家裡是做小生意的,在當地來講算是儲了些余錢。他很滿意目前有家裡福蔭的生活,不想也怯於改變。
他覺得她一個女孩單身只人跑去一個毫不熟悉的未知的城市謀生不可思議,極力反對。而她就覺得他安於現狀得過且過不知進取,十分失望。
他留不住她,她也勸說不了他跟她走。其實兩個人心裡都清楚,他並無一技之長,憑一張高中學歷證書,去了深圳即使能找到工作,也絕不會是什麼好工作。
事實就擺在眼前,她這一走,兩人必分無疑。
楊憶奔深圳的念頭幾乎沒有動搖過。人在沒希望的時候可能會心無所欲,將就著也就過了,可一到希望擺到跟前,眼看著伸手一觸就可以實現了,卻要她把此犧牲,是斷不實際的。
在她連自己的基本需求都還沒獲得滿足的前提下,要她無條件的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為自己個人的將來考慮而全心去關顧他人,她坦言承認她沒有這種奉獻精神。她向來就不是浪漫型女孩,相反,她很切實際,愛情和麵包,她必選後者無疑。
她準備得極其充分,試講自然也就順理成章的成功。各種手續也辦得十分順利。回來後兩人極難受卻也平心地,分了手。
離開家鄉那晚,已經掛上「前」字的男朋友來站台送她,淚眼對淚眼。她象火車必定開離站台一樣義無返顧,到手一些東西,失卻一些東西,有著嚮往新生活的喜悅,卻又壓不下心頭撕裂般的痛。
隨身聽里放著的就是這首歌,都是夜歸人。
你忘了吧 所有的廝守承諾誰都是 愛得沒有一點的把握也別去想 哪裡是甜蜜的夢想還是孤單的路上 自由的孤單你忘了吧 所有的甜美的夢夢醒後 多久才見溫暖的曙光像夜歸的靈魂已迷失了方向也不去管情路上永恆太短暫夜色與淚眼一起模糊,心底迷茫而驚慌。不知自己的選擇是錯是對。
真正開始工作了才知道老師這個職業不是人做的。
中英數三科是主科,新丁老師幾乎百分百要做班主任。班主任每月只比課任老師多一兩百塊錢,但付出的心血卻多好幾倍不止。班主任和主任一字之差,實質差距則更是天淵之別。後來混得油了,一班老師們新學期伊始,對擔班主任的總戲謔道「恭喜你又榮升主任了」。
更勞累的是,楊憶除了做班主任,還跨級任課,別人一晚只需備一至兩節課時,翌日班班用同一份教案,她則至少就要備兩節課,多則四節。批改作業和出考試題也是。
日日間月月底的工作,督導早讀、搞衛生、備課、改作業、布置作文、考試、上頭檢查、交教案、各項競賽和評比,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偏生這種繁忙還一成不變,枯燥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