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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20:07:10 作者: 虞淵
而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看到了「大道無情」這四個字。
容棠想要和從前的自己一樣,去輕輕摩挲竹簡上突然出現的字體,但是他還沒來得及伸手,便只見滄海橫流、玉石同碎,手中的竹簡驟然變得透明,在他的手中無可挽回的消逝,自己身後的一切在剎那間驟然走遠!
「不……」
容棠輕聲道,他這才想起自己曾在悟道後想要將竹簡默下傳於後人,但那時的自己卻已經對竹簡忘了大概,只匆匆提筆便又被擱置。
而不是這個夢境,只怕是他已經全然忘記——
等等?
做夢的人,到底是如何意識到自己在夢中的?
容棠驟然睜開眼睛,眼前混亂光影陸離的一切在他前面轟然倒塌,他立在破碎的夢境中央,只看見有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坐在浮島之上,樂呵呵地拿著杆魚竿在夢境那一池與天同色的水裡釣魚。
「小友。」
那老頭向他招了招手,「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容棠沒有動。
他警覺地看著老頭,沒有吭聲。
那老頭見他沒反應,倒是也沒有惱,反倒是拎起旁邊的小酒壺,仰著頭砸吧著嘴抿了一口,突然道:「你是怎麼窺得這竹簡中的機緣的?」
容棠雲裡霧裡,但他記起剛才走馬觀花的夢境,都是與那本無字竹簡相關的。他蹙了下眉,卻依然沒有說話。
「那小友不說,老朽便給你講個故事。」
那老頭覷了容棠一眼,「也不算是故事。我和我朋友都是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日我們以此作賭,看看誰先忍不住偷酒喝,誰輸了誰就要答應對方一個條件。你也知道,我是個老傢伙了,沒別的喜歡,就饞這口酒,結果偷喝就被抓到了。」
容棠靜靜地聽著。
「於是我就被逮到了。結果這老狐狸把我關進了他的竹簡里,並且設下了一個非常艱難的開啟條件:誰要能從這本無字竹簡里悟了他的道,他便放我出來。」
老頭笑呵呵地開口,「可這老傢伙是真的賊。他要選的人呢,一定要是個能見血但是又不嗜血的人。能見血說明他有膽識,不嗜血說明他心地純良,有一顆最是仁善之心。」
「這怪傢伙便在竹簡上設了考驗,也便是這無字竹簡上重重的禁制。而你所打開的第一道禁制,便是需要用剛死去不到一盞茶的人的血滴在竹簡上。老傢伙說了,這要求聽著簡單,但是想要打開竹簡的人卻不能是這個殺人的人。殺人者看到的是毫無章法的血色篆書,而沒殺人的人看到的則是寫著道法上冊的墨色隸字。」
容棠稍稍一怔。
是了,謝翎殺了那個放肆的下人,剝了他的麵皮給自己看。自己用血蹭上了竹簡,看到的竹簡上是隸書,而謝翎看到卻是血篆。
但容棠並不覺得這條件能滿足老頭口中他朋友的要求:這樣也只能是機緣巧合,又怎麼可能真正篩選出他想要的有膽識之人?
「所以後面還有幾道工序。」
老頭像是看出了容棠的困惑,笑著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十分過癮地開口,「用自己的血打開功法這其實該是修行之人的共識,但你卻好像不懂這些,讓我在禁制里困了好久才看到你終於在君梧山得到了道法的全書。」
他又搖了搖頭,「可是你完全走偏了。」
「什麼?」
「你走錯了路。」老頭說道,「你以為你的修為從何而來?你被那隻老狐狸徹徹底底地騙了。」
「他先是煞有其事地寫上了大道無情四個字,誘得你往偏路上走。誰知你真遇上情劫一場,竟是硬生生修了顆假道心。」
「什麼?」
「你說呢?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有這種道法?殺一個人便能煉成大道,怎不見修煉殺戮道的不成此道,反而苦修數年進展甚少?」
老頭笑出聲來,「小友,就算依你所言,你難道就沒發現,若你真是他人口中因情傷而練就的道,你那顆假道心日日在你胸口高懸,你卻七情六慾皆全,竟從來也沒懷疑過?」
容棠一時語塞,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開始回想究竟是何時自己以為自己修煉的是「無情道」。他只記得自己從懸崖上摔落,身上便突然有了這一身功力和那幾乎無所不能的諭術。他冥思片刻,喃喃道:「我曾見過一位高僧……」
他話還沒說完,便看見浮島上巨大的枯樹後走出一人,容棠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化為驚愕,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出現的那位和自己記憶中對上號的高僧,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是了,他便是我那頑劣的好友。」
老頭唉聲嘆氣起來,「他那一番話,哄得你是深信不疑。殊不知你若真想繼承他的衣缽,那假道心必碎無疑。」
「……可是,我的道法又何從而來?」容棠困惑不解,他理智地開口,「您的話雖有道理,可我的諭術卻並不是假的。」
「是啊。」
老頭和顏悅色地說道,「因為那些諭,都是你曾經對他的感情。諭為心之術,因念而生,由念而起。你在無妄崖上絕望自裁,殊不知只是逃避。你想要全然地恨一個人,全然地割捨掉一個人,全然地遺忘一個人,這樣巨大的情感凝聚成團,變成了你所謂的『道心』。」
「諭是心之術,你故步自封,真正的心早已被你刻意遺忘,又如何能進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