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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傅西洲看著協議右下角,自己恣意灑脫的簽名,一種叫做後悔的情緒強烈襲上來。當初,他毫不猶豫地簽下這份冰冷的協議時,無法預料到,在一年多之後,自己會恨不得穿越回那晚,狠狠地扇自己兩個耳光。

    他更無法預料到,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愛上她。

    是的,他愛她。

    可是,卻連一句「我愛你」都來不及說,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會給他一個機會,說這句話。

    他呆呆坐在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在滿室的煙霧裡,他從濃黑的深夜,一直靜坐到天亮。

    阮阮也是一夜未睡。

    她回到阮家,想要問外公,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又不是商品,為什麼要隱瞞著她簽下那樣讓人難堪噁心的協議。可阮榮升去了外地出差,舅媽陶美娟見了她,微微吃驚,又見她滿面淚痕的狼狽樣,只以為她是同傅西洲吵架跑回了家,嘲諷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阮阮已經跑回了自己的臥室,反鎖了門。

    她沒有開燈,席地坐在地板上,雙手抱膝,蜷縮成一團。

    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住了十多年,可這個碩大的房間裡,她找不到一點點關於家的溫暖,只感覺到一陣陣冷意,從腳底竄上心臟。

    這麼多年來,她那麼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真正的家,開懷時可以肆無忌憚大笑,難過時可以放聲痛哭。當初她提著行李跟傅西洲走進他的公寓時,她以為,自己找到了那個家。可最終,她卻從那裡狼狽逃離,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痛哭的地方。

    從未有哪一個時刻,她覺得自己是如此孤獨,仿佛漆黑天地間,她唯有自己。

    而那些過往的溫暖柔情,在此刻,像是一張巨大的細密的網,露出嘲諷的笑,鋪天蓋地將她網住。

    無數個相擁而眠的夜晚,他溫柔的懷抱。

    那個深夜,他對她敞開胸懷,將他最隱秘最難堪的往事傾訴於她。

    佛羅倫斯古董集市里他慌亂的尋找,牽手的溫度。

    托斯卡納田園暮色里,風中的呢喃細語。

    Pienza小鎮山上古堡旅館裡相擁共賞的星光,以及那夜溫暖壁爐前的微醺醉意。

    在得知她懷孕時,他的欣喜與哽咽,他傻傻的舉動,他對即將到來的孩子的期待,那些未雨綢繆的舉動。

    ……

    過往記憶有多甜蜜,此刻她便有多痛。

    因為,這所有的所有,不過是為著那一紙協議,對嗎?

    外公說得對,她就是個單純的傻瓜。她還以為是自己的一往情深打動了他,而真相,卻是如此不堪。

    在她心中,愛是純粹的,愛就是愛,無關長相,無關身高,無關學歷,更無關身家背景,只是剎那間的心動與想要在一起的相守。而他,擊碎了她的信仰。她可以原諒他許許多多,卻唯獨無法接受,他對她婚姻的承諾,有著這樣不堪的緣由。更無法接受,她那麼珍視的孩子,只是他謀取想要得到的利益的工具。

    想到那個失去的孩子,阮阮心如刀絞。

    夜如此漫長,她流幹了所有的淚,好似都等不到下一個天亮。

    阮榮升來敲阮阮的門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他回到家,保姆阿姨急得都打算叫開鎖的人來撬門了。

    阮榮升敲了好一會兒門,阮阮才將門打開,看到她的剎那,阮榮升嚇了一大跳,她整個人憔悴不堪,面色蒼白,眼周發青,嘴唇都起了皮。

    「丫頭,是不是傅西洲那小子又欺負你了?」他心疼不已,也以為阮阮是跟傅西洲吵架了,才回到家裡,將自己關起來。

    阮阮卻抬眼直愣愣地望著他,望了許久。

    「到底怎麼了?」阮榮升皺眉,「別怕,發生什麼事情了,告訴外公,外公幫你做主。」

    阮阮只覺得心裡發苦,她咬緊嘴唇,說:「外公,您為什麼要跟他簽下那樣的協議呢?為什麼呢?」

    阮榮升神色一變,但很快恢復如常,嘆道:「你終究還是知道了。」

    阮阮心裡無比難受,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以為能隱瞞一輩子嗎?一輩子把她當做傻瓜?

    阮榮升說:「丫頭啊,我是為了你好。」

    阮阮搖頭:「外公,如果您真心疼我,您就不該把我的感情,當做商品一樣,明碼標價。」

    「阮阮!」阮榮升也有點生氣了,「你知不知道,在你們結婚前,我跟傅西洲談過話,我直截了當地問過他,娶你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我。那小子倒也誠實,沒否認。這樣一個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惜犧牲自己婚姻的男人,你死活要嫁給他,怎麼勸你也不聽,甚至對我說,那是你的心愿,讓我實現對你的生日願望。我還能說什麼?為了保護你,我只得這麼做!」

    其實除了這個原因,他也不是沒有私心,唯一的孫子阮皓天浪蕩子一個,他花費一生心血打拼下來的事業王國,可不想在他死後全部交到一個敗家子手裡,雖然他對傅西洲諸多不滿,但他在商業上的才能與拼勁,卻令他欣賞。阮阮雖姓顧,但也有阮家一半的血脈,她與傅西洲的孩子,也流著阮家的血脈。因此,阮榮升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阮阮微垂著頭,沉默不語。

    阮榮升見她這個樣子,心疼她剛失去了孩子,此番得知真相,倍受打擊,他聲音放軟了點,「你趕緊給我去休息,聽話。這件事情,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再談。」

    阮阮看著外公,搖搖頭:「不用再談了,外公,我要跟他離婚。」

    「什麼?」她的聲音很輕,阮榮升有點沒聽清楚,也許是聽到了,但他實在太驚訝了,重複著問:「你說什麼?」

    「我要跟他離婚。」阮阮仰著頭,神色堅定地看著他。

    阮榮升神色複雜地打量了阮阮許久,似乎是想從她的神色中窺視出她話中的真假度,可見她精神雖憔悴,神色卻是極為平靜的,不像是在憤怒中脫口而出的氣話。

    「你想清楚了?」他嚴肅地問她。

    阮阮點點頭。

    阮榮升沉沉地嘆了口氣,伸手拍拍她的頭:「丫頭,一切都隨你自己做主。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只要你開心。」

    說完,他轉身離去。

    阮阮將門關上,靠在門背後,微微閉眼。

    外公,你說只要我開心,可是,我怎麼開心?

    他不知道,她做出這個決定,多麼艱難。在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眠不休的一日夜裡,她心裡有兩個聲音,一直在打架,仿佛天人交戰。

    一個說,顧阮阮,為了跟他在一起,這一路你走得多麼艱辛,流過多少淚水,心裡多少忐忑,多少個不眠的夜,你真的要就此放棄嗎?真的捨得嗎?

    另一個立即提高聲音說,顧阮阮,你被他傷害得還不夠嗎?他對你,自始至終,都只是利用你的身份。他不愛你,從來沒有愛過你。你還要再一次原諒他嗎?你對得起那個失去的孩子嗎?若不是因為有那份合約的存在,你的孩子不會這樣無辜枉死!你是有多賤啊!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她從未面臨過這樣難以抉擇的選擇,好像怎麼選,都難過,都痛苦。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戰中,最後,那個說「離開」的聲音占據了上風。

    風菱曾對她說過,選擇,是這世間最最無奈的事情。她還說,軟軟,我真羨慕你,你的世界從來都簡簡單單的,從升學到就業,甚至結婚,一切都按照自己心裡喜好來,不需要做任何選擇。

    可是現在,她一直以來為自己建造的那個簡單純粹的世界,好像,被打破了。

    也許,從與他重逢開始,從義無反顧地朝他走過去開始,她一直固守的那個純粹的世界,就開始慢慢地變得複雜了。

    執著、苦求、忐忑、害怕、擔憂、心痛、糾結、忍耐、長夜裡痛哭,人生里諸多情緒,她一一體悟。

    後悔嗎,不,愛他這件事,她從未後悔過。

    她只是覺得疲憊,覺得累了,心灰意懶。她也終於徹底明白,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深情都會得到對等的回應。

    而他之所以可以傷害到她,並不是他比她強大,而是因為,她對他敞開了胸膛並且親手將刀遞給他,是因為,她愛他,而他恰恰相反。

    只是現在,執著了這麼久,她終於決定放手,放開他,也放過自己。

    就當自己,做了一場夢罷。

    一場美好也哀傷的夢。

    第十章 如果不能跟你共度,未來的歲月都沒有意義

    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好時光,像清風與暖陽,你讓我習慣並且依戀上這樣的溫柔,那麼餘生你都要對此負責,怎麼可以半途離開。如果不能跟你共度,未來的歲月都沒有意義。

    雖然一天一夜沒有睡覺,累極了,但躺在床上很久,阮阮還是沒有辦法很快入睡,她起床,去找保姆阿姨拿藥。她知道阿姨有失眠的毛病,備有安眠的藥物。阿姨遲疑著,阮阮知道她在顧慮什麼,輕聲說,你別擔心,我只是想要好好睡一覺而已。阿姨這才肯給她一顆,並囑咐她說,以後不要再吃了,會有藥物依賴。

    吃了藥,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再醒過來,是半夜了,屋子裡濃黑一片,她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口很渴,伸手想去拿床頭柜上的水杯,忽然覺得不對勁。

    她的腰間,橫著一隻手臂!

    阮阮瞬間變得清醒,下一秒,便知道躺在她身邊的人是誰了,那人身上的氣味,那樣熟悉。

    她一動,傅西洲便醒過來了。

    「阮阮。」他輕聲喊她。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躺在她床上,他在這裡,外公一定是知道的。可外公明明說過尊重她的決定,現在又算怎麼回事?

    她掙扎,試圖從他懷裡掙開,他從身後摟住她的手臂卻更緊了點。

    「傅西洲,你放開我!你出去!」她憤怒低吼。

    他低低的嘆息在她耳邊響起:「阮阮,對不起。最初,我確實是懷有目的對你求婚,可是後來,那個目的,變得並不重要了。跟你在一起的一年多,我覺得很快樂。」

    阮阮沉默著,但依舊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你知道嗎,當我得知你懷了我們的孩子時,我高興得快要瘋掉了……」

    阮阮忽然抬手,惡狠狠地撞向他的胸膛,他吃痛,抱著她的力度一松,她趁機從他懷裡挪開。

    他說到孩子,阮阮心裡便劇痛,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她迅速從床上爬起來,擰開了燈。

    房間裡亮堂一片。

    寂靜的暗夜裡,他呢喃般的輕聲,她真怕自己會心軟,會再一次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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