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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女人永遠比不過男人的絕情狠心,再信誓旦旦地說著恨,可也抵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語。而林芝想要的,不過是給孩子一個家,哪怕這個家是那麼的脆弱,但她別無選擇。

    這樣徘徊在兩個家庭的生活持續了五年,在傅西洲八歲的時候,姜淑寧發現了這一切。

    傅家看似平靜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

    被再次背叛與欺騙的怒與恨,如燎原之火。心性高傲的姜淑寧,怎麼可能容得下林芝母子。

    那些年,面對姜淑寧的各種刁難手段,林芝始終不退不讓,只是她越來越不快樂,性情大變,失眠很嚴重,需要靠藥物來入睡。每日裡依靠酒精來麻痹自己,將自己關在租屋的閣樓里沒日沒夜地畫畫,畫完後又用刀將那些畫一刀刀地劃爛,或者放一把火,付之一炬。然後再繼續畫。暗沉的屋子裡,整天瀰漫著強烈的松節油氣味、濃濃的酒精味,以及她醉酒後污穢的嘔吐物。

    傅西洲常常面無表情地站在充滿這些氣味的房間裡,將窗簾拉開,抱著她丟進浴缸里,然後去拜託住在隔壁的房東喬阿姨來幫忙為她清洗。

    每天放學回來,等待他的,不是熱乎乎的飯菜,而是滿屋子難聞的氣味,有時候還要收拾被母親醉酒後發瘋砸得滿地的碎裂物。

    自他懂事起,他就從未感受過家的溫暖是什麼滋味。房東喬阿姨很善良,常喊他去家裡吃飯,在飯桌上,他看著喬家的兩個女兒嘉琪和嘉樂肆無忌憚地與父母親開玩笑、吵鬧、撒嬌,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他默默地低下頭去,碗裡的美食再也沒有味道。

    這樣尋常不過的家庭溫暖,卻是他此生都求之不得的。

    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持續到他十四歲那年。

    那天傍晚,他放學回家,剛走到巷子口,便被匆匆跑過來的喬阿姨拽住,說:「西洲,你回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快快,那個女人又來找你媽麻煩了,這次還動起手來了。你趕緊回家!」

    他丟下喬阿姨,飛快地往家跑。

    趕到家時,他看見姜淑寧與母親正站門口的樓梯邊,兩個人在破口大罵,一邊罵一邊動手,互相扯著衣服、頭髮,那架勢,真像兩個村野潑婦。他跑到她們身邊,想把兩個人拉開,可瘋狂中的女人,力氣大得可怕,她們糾纏在一起,他壓根分不開她們。

    在拉扯中,忽然一聲悽厲的尖叫聲響起。傅西洲震驚地睜大眼,看著姜淑寧的身體像一隻失控的皮球,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失控中的林芝也反應過來,喃喃著說,我沒有推她,我沒有推她……

    他也沒有推她,可是這樣混亂的時刻,誰能說得清楚呢?

    「夫人!」這時,有個男人忽然出現,大叫著跑到姜淑寧的身邊,然後撥了120,再撥了110。

    傅西洲認出了他,是姜淑寧的司機。

    救護車與警車很快就趕到,姜淑寧被送去醫院,他與母親被帶往警局。

    被帶上車的時候,林芝一直在喊叫,不關我兒子的事,你們別抓他!你們別抓他!可姜淑寧的司機卻一口咬定,他看見傅西洲與林芝一起將姜淑寧推下了樓梯。

    當晚十點多,傅嶸出現在警局,他沒有見林芝,只見了傅西洲,對他說,姜淑寧已經醒過來了,沒有很嚴重的問題,就是腦震盪。但她已經請了律師,堅決要起訴他們母子故意傷人。最後他說,別擔心,我會阻止她的。

    自始至終,傅西洲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用冷眼看著他。對於父親,他心裡除了怨恨,別無其他感情。

    這一切的痛苦與罪惡,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姜淑寧說到做到,真的將林芝母子起訴,傅嶸壓根阻止不了她,只能為他們請了律師。

    林芝對律師說,是她推的姜淑寧,與傅西洲無關,她願意承擔所有的後果,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牽涉到兒子。

    律師說,故意傷人罪判下來是要坐牢的!

    她神色堅決,說,我不怕,只要我兒子沒事。那一刻,她清醒無比,堅定無比,做了一個全天下母親都會做的選擇。

    不知怎麼回事,先前一口咬定是林芝與傅西洲一起將姜淑寧推落的司機,最後竟然改口說,自己只看見林芝與傅夫人動手,將她推下樓梯。

    第二天下午,傅西洲被放出來,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傅嶸的畫廊。雖然他不想見他,可唯一能幫母親的,也只有他了。

    傅嶸一臉疲憊,想必傅家也鬧得天翻地覆了。他對傅西洲說:「我會想辦法的。」

    第二天,律師就告訴他,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免除他母親的牢獄之災。他說會幫林芝申請為精神失常患者,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在爭執間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與動作的。而林芝一直在服用安眠藥物,也看過醫生,這些都是證據。法律會酌情審判,然後再申請送去精神療養院,住一段時間,以病情痊癒為由接出來即可。

    當年十四歲的他就算再早熟懂事,也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並沒有那麼深謀遠慮,更何況他為母親心急、擔憂,也考慮不了太多。

    林芝被送去精神病院之前,傅西洲在法庭上見到她清醒時的最後一面,很短暫的一面,她摸了摸他的臉,安撫著他說,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你要照顧好自己,有事情找你喬阿姨。

    她以為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家,他也以為她會很快回來,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他連母親的面都見不到。開始的時候,他去精神病院探望,可每次,都被拒絕入內。不管他如何懇求,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總是丟給他冷冰冰的兩個字----不行。

    他無計可施,只得去畫廊找傅嶸,可他卻出國了,聯繫不上人。而之前負責幫母親辯護的律師,也聯繫不上了。

    林芝被關進精神病院三個月後的某個夜晚,傅西洲做了個決定,去找姜淑寧。這個決定對他來說,真的很難很難,可他沒有辦法。他坐了兩趟車,又走了很遠的路,才終於站在傅家的大宅前,他望著占地遼闊、燈火輝煌的屋子,心裡泛起一陣陣冷意。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有人歌舞昇平,有人生死不明。

    他曾經聽傅嶸提起過傅家的老宅,知道姜淑寧住在哪幢房子,他直接去找她,他並不確定她是否在家,又是否會見自己,只得試試看。

    他剛進門,便聽到從客廳里有談話聲傳來,他聽到了母親的名字,頓住腳步,屏住呼吸。

    先前那個聲音繼續說著:「姐,請放心,醫院那邊都安排好了,那孩子是不可能見到他母親的。至於林芝那賤人,呵呵,醫生說,她精神狀況越來越差,這輩子都不可能從那裡出來了。」

    哼!姜淑寧冷哼道:「那個小賤人,總算也有今天!我真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男人說:「其實她變成這個樣子,可比死了還慘。」

    姜淑寧得意地笑道:「她活該!跟我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就知道,她為了保她兒子,會主動承擔下一切。哈哈,其實壓根就是我自己故意摔下去的,可她有證據嗎?」

    男人說:「姐,你這樣還是太冒險了點,幸好傷得不是很重。」

    姜淑寧神色黯了黯,先前的得意囂張慢慢隱去了,輕喃:「我傷得還不夠重嗎……對了,那個律師不會有問題吧?」

    男人說:「沒問題。」

    「那就好。哼,林芝,你後半輩子就老實地待在瘋人院裡等死吧!」姜淑寧咬牙切齒,「只可惜,那個小雜種被老爺子保下來了……」

    傅西洲直至走出傅宅好遠,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這一刻,他才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姜淑寧一手設計的。難怪從來都是高貴姿態的她竟然會跟母親打起來,還特意挑他放學的時間。起訴,再收買律師,假意辯護,將母親送往精神病院,那是什麼地方?再正常的人,每天被藥物折磨,沒瘋也會被逼瘋的啊!再阻止他去探望母親,生生將他們母子分離。

    將正常的人逼瘋,再失去兒子。這才是她最痛快的報復。

    她真狠!真可怕!真殘忍!

    可是,明知這一切,十四歲的他卻毫無辦法反擊。他也忽然明白了,父親為什麼出國,想必傅老爺子再次給了他二選一的機會,而他,再一次拋棄了母親與他。

    他咬牙,直到將下嘴唇咬出了血,也感覺不到疼痛。他緩緩握拳,是在這一刻,他在心裡發誓,自己一定要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傅西洲再見到母親時,已是林芝被關在精神病院的四個月後。在無數次的被拒後,喬嘉琪想了一個裝瘋混進醫院的辦法,他假裝是她的男朋友,跟了進去。喬嘉琪在醫院裡大鬧一場,值班的看護都圍著她,他趁亂溜進了病房區,一間間病房找過去,最後在走廊盡頭的病房裡,終於看見了那個想見的人。

    可是,她卻不認識他了。

    她真的瘋了。

    他也幾乎認不出眼前的女人,那樣蒼白,瘦得皮包骨頭,眼神呆滯。

    他看著她,嘴角顫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想帶她離開這個可怕的如地獄般的地方,他也真的這麼做了,可他剛碰觸到母親,她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手腳並用地踢打他,他放開她,她立即縮在房間角落裡將自己團團抱住,驚恐著瑟瑟發抖,嘴裡喃喃說著:「不要,不要,我不吃藥,我不吃……」

    傅西洲望著蜷縮成一團的她,良久,眼淚嘩啦啦地往下落。

    從小到大,他幾乎很少流淚,可這一次,卻仿佛被人在眼眶裡倒了整片大海的水一般,那樣多那樣多的眼淚。而除了哭泣,他實在不知還能用什麼來宣洩他心中的痛苦、難過與憤怒。

    在被聞聲趕來的護士拉出病房時,他擦乾眼淚,對自己說:「不准哭,以後再也不准哭。」

    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流過淚。

    哪怕在後來的幾年裡,生活再艱難,他也沒有哭。哪怕有一次生病高燒不退,差點死掉,他也沒有哭。

    他的眼淚,在十四歲的那個夜晚,仿佛全部流完,連同他心底僅存的柔軟部分,也在那個夜晚,在母親悽厲的尖叫聲與恐懼的顫抖中,一併流走。

    他被迫一夜長大,變得堅硬、冷漠,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從那之後,到他十八歲,他沒有再見過母親,在傅嶸面前,他也沒有再提起過母親。他依舊住在喬阿姨的房子裡,依舊接受著傅嶸在物質上給予的一切。喬嘉琪曾經不解地問他:「你明明那麼憎恨你的父親,為什麼還會接受他的金錢?」他淡淡地說:「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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