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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這一年氣候很詭異,都立春了,天氣還是冷得刺骨,感覺不到半點春色。

    阮阮蹲在花棚里,有點擔憂地查看年前培育的花,長勢很不好,很多花甚至在剛剛發芽的時候就被凍壞了。

    她嘆口氣,起身去找齊靖商量辦法。

    剛走進齊靖的辦公室,他就將一個快遞信封遞給她:「給你的。」

    阮阮訝異地接過來,誰給她的快遞?怎麼寄到農場來了?

    她拆開,看到裡面的東西時,整個人呆住了。

    「阮阮?你沒事吧?」齊靖一轉眼,看到她震驚的表情,以及拿著信封的手指在發抖。

    「阮阮?」見她沒有反應,齊靖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瞟到她手中的東西,是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中有三個人,似乎在慶祝生日。

    阮阮被他驚到,「啊」了聲,然後將照片抓緊在手心,轉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得飛快,直至跑到花棚那裡,她才停下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手指緊緊握成拳,那張小小的照片,被她捏得幾乎變形。

    她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蒼白,咬緊嘴唇。

    良久。

    她深呼吸,緩緩鬆開手,視線再一次望向手心裡的照片。

    照片拍得略昏暗,唯一的光線是生日蛋糕上蠟燭的光芒,映著三張臉龐,這三張面孔,她都認識。左邊的女人只露出側臉,蒼白又美麗,阮阮只見過一次,卻一眼認出,是傅西洲的母親。中間那個女人,長捲髮,雙手合十,閉著眼在許願,薄薄的嘴唇抿成好看的弧度,喬嘉樂。而右邊的男人,阮阮閉了閉眼,是……傅西洲。

    照片下方的空白處,用藍色螢光筆寫著日期,1月29日0點0分。

    那個時刻,是除夕夜。

    那個時刻,她一直在等他回來一起守歲,可是他沒有。

    那個時刻,她記得自己站在露台上,獨自看了一場沒有他的焰火。

    那個時刻,她在等他,而他,卻在給別的女人過生日。

    阮阮緩緩蹲下身,將照片再一次捏得變了形,然後又展開,丟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它。

    她就那樣傻傻地蹲著,看著那照片。

    不知時日。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花棚里漸漸漆黑一片,她依舊蹲在那個地方,一動不動。

    直至齊靖找來。

    她的樣子把他嚇了一跳,他擔憂地問她:「你怎麼了?沒事吧?」他看著那張照片,阮阮迅速撿了起來,抓在手心。

    「哦,天黑了。」她起身,蹲得太久,腳發麻,頭暈,差一點就摔倒了,幸虧齊靖扶住她。

    「謝謝,那我回家了。」阮阮說。

    齊靖跟出去:「你別開車了,我送你回家。」他知道問不出什麼,也不勉強她,但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令他不放心。

    阮阮沒有拒絕,她很累,實在沒有力氣說什麼。

    齊靖將阮阮送到小區,便回了農場。

    阮阮走到樓下,卻並沒有上樓,她坐在花壇台階上,發呆。

    夜色漸濃,寒意逼人,她好像也感覺不到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她沒有接。

    過了會,再次響起。

    直至打到第四遍,阮阮才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是傅西洲。

    她盯著那個閃爍的名字,良久,才終於接起。

    「阮阮,你在哪裡?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他聲音里似有淡淡的擔憂。

    阮阮靜默了會,才開口:「哦,到樓下了,就回。」

    掛了電話,她深深呼吸,起身,朝家走。

    開門時,傅西洲已從裡面將門打開,見到她有些疑惑地問:「你沒事吧?聲音怎麼怪怪的?咦,你怎麼穿著工作服就回來了?」

    阮阮還穿著工作時的圍裙,上面還沾染著些許泥土。

    她走到沙發上坐下,將那張照片遞給他,靜靜地開口:「十二,你說過,有任何事情讓我直接問你,好,現在我問你,除夕那晚,真的是你媽媽出事了嗎?」

    她抬頭望著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難過得只會掉眼淚,也沒有歇斯底里,她神色安靜,表面上看來波瀾不驚,漆黑的眸中卻帶著濃重的悲傷。

    傅西洲看著那張照片,張了張嘴,十分震驚。

    他看著照片,她看著他。

    在他久久的沉默中,她等待的一顆心沉入了深淵。

    「十二,你說過不騙我的,但是你食言了。」她的聲音輕輕的,卻掩不住失望。

    他一驚,抬頭望著她:「我沒有騙你。那晚,我是真的接到療養院的電話,說我媽出事了。」

    「是嗎?出事了的人還可以一起過生日,吹蠟燭?」她瞟著照片,多麼溫馨和睦,多像一家人啊。而她,才是顯得多餘的那個。

    他說:「我趕過去才知道,是療養院的人騙了我。」

    他心急趕到時,母親什麼事也沒有,甚至還難得地神智清醒。當他在病房裡看到喬嘉樂與喬嘉琪時,便明白過來,一切都是喬嘉樂搞的鬼,把他叫過來,只是為了給喬嘉琪過生日。

    阮阮輕輕搖頭:「如果不是心甘情願,就算被騙過去,也留不住你。」她忽然站起來,無限疲憊的聲音,「一個男人,在除夕夜,丟下妻子,與自己的媽媽一起幫另一個女人等零點過生日。」她閉了閉眼,說:「想必,你是真的很愛喬嘉樂……」

    她轉身,就要離開。

    傅西洲一把拉住她:「阮阮,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掙扎:「你放開我。」

    他一個用力,將她拉回沙發上。

    她掙扎著,他不放。他拿過那張照片,遞到她面前:「這個女人不是喬嘉樂,她叫喬嘉琪。」

    阮阮一怔,驚訝地望著他。

    傅西洲沉沉地嘆了口氣:「我帶你去見她。」

    車子在深夜的郊外公路上行駛,車內也如同窗外的夜色一般寂靜,阮阮歪頭靠在副駕上,沉默地閉著眼。她其實心裡有很多疑問,但她什麼也不想問,她知道,等見了照片上的女人後,很多事情自然就會明白。可是,他將給她一個怎樣的答案呢……

    傅西洲偏頭看她,她臉色很不好,非常累的樣子。他抬手,想將垂落在她眼角的一縷頭髮撩到耳後,他的動作驚著了她,她微微一閃,避開了他的觸碰。

    他輕輕嘆了口氣。

    抵達醫院時,已經十點多了,這個時候病人都入睡了,傅西洲提前給這邊聯繫過,所以很快就登記入內。

    阮阮看著「精神病院」的招牌,心裡又是一驚,隨即,便隱隱猜到了什麼。當她在病房裡見到因吃了藥而陷入昏睡的喬嘉琪時,一切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她抬頭望向傅西洲,他沒有對她有任何的解釋,對護士說了聲謝謝,然後將阮阮帶離了醫院。

    回到車上,他沒有立即發動引擎,沉默了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阮阮,你還記得當年我在暮雲鎮墜河的事情吧。」

    阮阮點頭,記憶深刻,只是,他忽然提起這件不相干的事情幹什麼?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冷:「那不是意外。」

    「什麼……」阮阮震驚地望著他。

    「那是傅雲深的陰謀。如果沒有遇到你,只怕我早就如他所願,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傅西洲看著阮阮剎那間變得慘白的臉色,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阮阮,很多事情我並不是故意想要隱瞞你,只是那些事情,又陰暗又可怕,你看,你才知道這麼一點點,就害怕了。」

    阮阮依舊怔怔的,她還沉在他先前的那句話里。外公曾說過,傅家很複雜,可她從未想過,竟是這麼可怕。

    傅西洲繼續說:「既然你問我要一個答案,」他閉了閉眼,聲音輕輕:「好,阮阮,我全部告訴你。」

    他答應過她,不騙她的,可要如實回答她關於照片的問題,就必須告訴她那段他不想再提及的過去……

    這世間所有的故事,都是從相遇開始。可並不是所有的遇見,都有一個美麗的結局。

    傅西洲的母親林芝在十九歲那年遇見他的父親傅嶸,他是畫廊的老闆,她是美院的學生,大二的暑假,她在他的畫廊里打工。

    十九歲的少女,年輕、美麗、溫婉,更重要的是,在繪畫上,她才華橫溢,並且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與見解,與傅嶸有很多共同的話題。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從欣賞變成愛慕,實在太容易了。

    更何況,三十二歲的傅嶸過得並不快樂。在外人看來,他是傅氏的獨子,家世風光,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畢業後不想經商,便由父親出資開設了一家藝術畫廊,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外人哪裡知道,他的畫廊,是用一樁他並不情願的商業聯姻換來的。傅夫人姜淑寧是個事業心極強的女人,性格跟傅老爺子很像,強勢、霸道,與他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唯一的話題,便是兒子傅雲深。

    生活壓抑的已婚男人,遇上善解人意、才華橫溢的年輕女孩,註定是一樁悲劇。明知如此,可當愛情濃烈時,便如一隻飛蛾,明知烈火灼人,依舊不管不顧地為了那溫暖光明飛撲而去。

    林芝是在懷孕後才得知傅嶸已有妻兒,可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回不了頭了,也不願意回頭。她愛得濃烈,愛得不顧一切,不惜背負著小三的罵名,因為姜淑寧的舉報,她被學校開除,一生清白驕傲的父親與她斷絕關係,她失去了一切,唯有肚子裡的孩子,是她唯一的救贖。

    她與傅嶸的事情被傅家知道後,傅老爺子震怒,對兒子說,這個女人與傅家,二選一。再濃烈的愛情又怎樣,在現實面前,他變得懦弱,不堪一擊。他最終選擇了傅家,並讓林芝將孩子打掉。她對他失望透頂,連夜逃回了老家,躲在小鎮生下了孩子。

    如果她帶著孩子在老家平淡度日,便也不會有後來所有的悲劇。但心懷怨恨的她不甘心,怎能甘心?她為他失去了一切,她那樣痛苦,他卻依舊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同為傅家血脈,憑什麼一個可以享受最好的生活,她的兒子卻要被人指指點點罵作野種?

    在傅西洲三歲的時候,她帶著不甘與恨意,回到蓮城。

    當她帶著兒子出現在傅嶸的畫廊時,傅嶸沒有半點驚喜,有的只是震驚與害怕。

    但事已至此,害怕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為了安撫林芝,讓她不去傅家鬧事,傅嶸為他們母子在偏僻的小巷子裡租了一間房子,讓他們住了下來,每月提供生活費用,並許諾她,每周至少陪他們母子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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