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你真的不用……」
阮阮打斷他:「你別擔心我會睡眠不夠,我現在無所事事的,你上班後我還可以睡個回籠覺。」
他無奈地嘆氣,她的固執他領教過,她喜歡的話,就隨她去吧。
而且,比之黑咖與冷冰冰的土司,他的胃,似乎更喜歡香濃的熱豆漿與溫熱柔軟的小籠包……
晃了晃神,傅西洲起身,朝會議室走去。
凌天日化這些年來一直墨守成規,旗下產品主要是洗浴與護膚類,傅西洲野心勃勃,已不滿足於此,他計劃推出香氛系列,這個提案已經被傅凌天通過了。他打算在原有團隊裡,組建出一支新團隊,從原料成分到包裝設計到廣告策劃的相關人員,都要最專業最精華的。
今天的這個會議,便是為此。他走進會議室時,各部門人都到齊了,他坐下,掃視一圈,視線落在設計部那一排時,忽然愣住,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人群中,有人也正朝他望過來,視線相觸,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很快,又轉開了視線。傅西洲也很快移開了視線,開始主持會議。
會議很短,二十分鐘後就結束了。
傅西洲回到辦公室,撥了通電話,三分鐘後,喬嘉樂出現在他面前。
領她進來的小姚在退出去時,忍不住多看了喬嘉樂兩眼,一個剛來三天的新人設計師,傅總找她幹嗎?因為才華出眾嗎?
「傅總,您找我?」喬嘉樂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口吻恭敬,真的就像新進員工在面對大BOSS時一般。
傅西洲深深看了她一眼,皺眉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波瀾不驚地答道:「我給凌天投了簡歷,被聘用了。」
他有點不耐煩:「我是問你,為什麼你會在凌天,而我毫不知情。」
喬嘉樂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有一絲嘲諷,但一閃而過:「哦,我前陣子跟你提過的,但你太忙了,不是忙著準備婚禮麼,想必忘記了。」
他聽出了她話中的嘲諷,眉頭皺得更深了,冷聲說:「嘉樂,別鬧了。我說過,不希望你來凌天,你明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趕緊給我辭職!」
「我不要!」喬嘉樂也不裝腔作勢了,嘴一嘟,連稱呼都換了,「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所以我才來的。西洲哥,雖然你從不說,但我知道,這些年你在凌天走得有多艱難,所以,我要來幫你!我也可以幫你!」
傅西洲斥道:「別胡鬧!」語氣雖然依舊是冷冷的,但卻沒有怒氣,更像是兄長對妹妹式的訓斥。「你是學設計的,可以繼續深造,我送你去巴黎。」
「我不去巴黎,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待在凌天設計部。」
傅西洲看她仰著頭,神色堅定,分明是個才剛走出校園的小女孩兒,卻把自己當戰神,幫他?呵,一旦捲入他與傅雲深的戰爭,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知道她心高氣傲,在設計上也略有才氣,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想把她捲入傅家的爭奪里來,已經損傷了一個,夠了……想到那個人,他神色黯了黯,聲音也難得的和軟:「嘉樂,聽話,想必你姐姐……也不希望你捲入其中。」
喬嘉樂一怔。她沒想到他會忽然提到了姐姐,這些年,在她面前,他是從不主動提及的。
空間裡有片刻的沉寂。
喬嘉樂搖搖頭,說:「不,你錯了,姐姐出事前接到了凌天設計部入職的通知。來這裡上班,是她的心愿,我現在在幫她實現,她又怎麼會反對呢?」
傅西洲覺得煩悶又無力:「嘉樂……」
喬嘉樂低低地打斷他:「西洲哥,你去看看姐姐吧。她很不好。」
傅西洲臉色微變,他想起那天,他站在醫院走廊上,看著手術室的指示燈,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不是恐慌,也不是絕望,只覺得疲憊,深深的疲憊,他知道,如果裡面的人沒有搶救過來,這一生,他都要背負內疚與罪惡。
那一刻,他第一次對她,生了怨恨。覺得她真殘忍,也真不自愛,竟然會選擇那麼決絕的方式。
「西洲哥……」
他揮揮手,又恢復了冷聲:「你出去吧。儘快辭職。」
喬嘉樂咬牙:「我不會走的。」她轉身,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並沒有回頭,只是聲音輕而冷:「人可以無情,可以狠心,但絕不能沒有良心,你說對不對,西洲哥。」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傅西洲身體一僵。
這天他在公司一直忙到很晚,堆積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他揉著眉心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從二十九樓俯瞰城市夜景,窗外燈火通明,連綿成一片璀璨的燈河。這是蓮城最繁華的地段,他這個辦公室,也是整個凌天日化集團最佳的觀景位置,當初與傅雲深為了爭這個房間,也是好一番暗cháo涌動。爭的並非是窗外這一城的景致,不過是心理上的優越。從他十八歲回到傅家,這樣的爭搶,就從未斷過。
喬嘉樂說他在凌天走得多麼不容易,外人不過輕巧一句話,而這些年來的艱辛與疲累,終究只如人飲水。
他關掉電腦,離開辦公室。
他的車子往家的方向開到半路,忽然調頭,往反方向駛去。
一個小時後,他的車停在近郊的一棟建築外。這棟建築很多年了,由一個廢棄的舊廠房改建,灰白色的外牆,因歲月侵蝕,牆灰剝落,每到夏天,爬山虎肆意地爬滿了牆壁,襯得樓房陰涼森然。
他熄掉車燈,靜靜地坐在車內,望著幾米外的鐵門,昏黃的路燈光影打在鐵門邊那個陳舊的牌匾上,上面的字跡半明半暗,那幾個字,不用仔細辨認,他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它們的輪廓。從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看到,便刻骨銘心----蓮城精神病醫院。
他下車,去鐵門旁邊的小屋子裡登記。負責登記的人依舊是十幾年前的那一個,當年身強力壯的中年男人,被歲月侵蝕得厲害,如今老態龍鍾,微勾著背,笑臉上滿是皺褶:「傅先生,好久不見了。」他態度和藹地跟他打招呼,語氣親切如老友。
傅西洲只淡淡點了個頭,臉上有著不易察覺的厭惡,這個男人,大概早已忘記,多年前,他是怎樣兇惡地對待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阻止他進入,甚至仗著體力優勢,對他動粗。
醫院建築雖陳舊,但院子裡的綠化卻是做得極好,走過長長的花園小徑,便是病房區域。他剛進大廳,便見兩個護士從護士站跑了出來,有個護士大概正在吃飯,嘴裡還咀嚼著食物,一邊吞咽一邊罵罵咧咧地說:「這個405,真是沒一天安分的!她屬狗的嗎?怎麼又咬人……」「哎喲,就該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出來活動!」兩人匆匆往病房區跑去。
傅西洲腳步一頓。他走到病房公共活動區時,那裡正亂鬨鬨的一團糟,尖叫聲、哭泣聲、叫喊聲、歡笑聲、護士的訓斥聲,以及電視裡發出的聲音……慘白的燈光照著一群姿態各異的病人,他站在外圍看著,這多像一出荒誕的話劇。
人群中心,兩個護士強力架著的那個人,捲髮凌亂,遮蓋住半張面孔,她的嘴角,有殷紅的血跡流淌而下,她俯視著蹲在地上捂著脖子的一個女人,嘴角露出勝利般的微笑,那笑容詭異得令人心驚。
蹲在地上的女人忽然跳起來,朝她猛撲過去,護士驚叫一聲,拉著她後退,她卻借勢抬腳,瘋狂地踹向來人。
「瘋了,瘋了!」護士尖叫,其中一個護士趕緊跑去拉另一個。圍觀的病人,有人喊著「加油」,有人鼓掌,有人吹著口哨。場面一團混亂。
傅西洲走過去,將雙腳還在亂蹬的捲髮女子箍住。
「嘉琪……」他的聲音宛如嘆息般,輕輕地響在她耳邊。
她的瘋狂在這一聲嘆息里,忽然就停了下來。
先前架著她的護士,趕緊從口袋裡掏出針筒,扎在她的手臂上。
她抬頭望著他的眼,緩緩、緩緩地,閉上。身子一軟,倒在他的懷裡。
「麻煩你請謝醫生過來一趟。」他偏頭對護士說,然後將她抱回了房間。
鎮定劑使她陷入了沉睡,躺在床上,她卻無法舒適地伸展開身體,而是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眉頭緊皺,臉色蒼白,唯一的色澤,是她嘴角殘留的別人的血跡。
他取過紙巾,為她拭去嘴角的血跡。
「傅先生。」
他轉身,向來人微微頷首:「你好,謝醫生。」
謝醫生看了眼床上的喬嘉琪,輕輕嘆道:「自從上次她吞藥後,情緒就變得特別不穩定,狀態越來越差,每晚病人一起活動時,她總是與人發生衝突,廝打、咬人、歇斯底里。」她頓了頓,說:「傅先生,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正打算通知你過來一趟,喬小姐這個狀態,看來,我們只得將她暫時隔離了,用藥物控制。」
他默然片刻,輕聲說:「麻煩你了。」
「傅先生,我知道你忙,但如果可能,請多來看看她。」謝醫生說完,轉身離開。
傅西洲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初夏的夜風吹進來,稍稍吹散病房裡的抑悶。醫院裡的窗戶都是往內開的,為了防止病人砸碎玻璃跳出去,在玻璃窗外,又加固了一層鐵欄杆。明明是醫院的病房,卻更像是監獄。
他轉頭,看了眼沉睡的喬嘉琪,對她來說,這裡,確確實實是監獄,而且是一生的禁錮。
他閉了閉眼,仿佛又看到多年前,他跟她走在這醫院昏暗的走廊上,一路走,一路聽到從病房裡傳出來的各種古怪驚悚的聲音,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向無所畏懼的她手指竟然微微發抖,她低低地說,西洲,如果讓我一輩子住在這樣的地方,我寧肯死。
我寧肯死……
她從小就是心高氣傲的女孩子,漂亮、優秀,圍在她身邊的男生甚多,她卻唯獨對他肯多看幾眼。不,不止是多看幾眼,她的眼中只有他。甚至為了他,不惜裝瘋賣傻,只為名正言順地進入精神病院,好讓他可以跟隨著混進來,看一眼住在裡面的母親。
那年他的母親被關在這裡,他來過無數次,都被登記處的人阻在門外,他知道這是傅夫人的報復,使了手段阻止他們母子見面,他憤怒,可十四歲的少年,人微力薄,除了憤恨,別無他法。
後來喬嘉琪就想了那個裝瘋的法子,十四歲的少女,都是愛美又要面子的,可她卻統統拋卻。她性格嫻靜,天知道她是怎麼讓自己做出一副瘋瘋癲癲歇斯底里的樣子來的,為了逼真,她還弄了道具,嘴裡不停地吐泡沫,手腳抽搐,像羊癲瘋發作一樣,逼真得連他都覺得這不像是在做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