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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住持師父手中動作不停,也沒有抬頭看她,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語調波瀾不驚:「既然一開始就信你自己,那麼,就繼續信自己的心吧。」

    第一次來的時候,教授問她,要不要抽一支簽,這裡的簽,很靈的。她想也沒想,就婉拒了,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她說,不用了,相由心生。

    阮阮微微一笑:「是,您說得對。」

    住持師父泡好了茶,站起來,對她說:「小姑娘,這壺茶,就當賀你結婚了。」

    「謝謝師父。」

    古剎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力量,令人不由沉靜、安寧,時光變得緩慢悠長,傅西洲站在迴廊下,靜靜地望著遠處的密林。

    「十二。」她軟軟糯糯的聲音從身後輕柔地傳來。

    他回過頭,看到廊檐下,石桌旁,裊裊升起的茶霧中,那個女孩兒正朝自己望過來,亮若星辰的眸中盛著盈盈笑意,溫柔地看著他。空中有清風拂過,吹動廊檐上的銅鈴,叮噹!叮噹!一下一下,清脆而曼妙。

    他的心,在那一刻,忽然被一種陌生的情緒擊中,變得輕盈、柔軟。那些纏繞在他心裡紛紛擾擾的事情,仿佛都變得不重要了。

    他微微笑著,朝她走過去。

    來之前,阮阮就說過,竹林里有大驚喜。他追問,她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訴他。

    晚餐他們是在古剎里吃的素食,一份豆腐、一份蔬菜、兩碗米飯,簡簡單單。阮阮吃得很香,傅西洲卻沒什麼胃口,他是肉食動物,口味也重,不太習慣這樣的清淡。

    夜色愈深,古剎里沒有通電,還保留著原始的照明方式,燈籠映照出的燈火影影綽綽,山巒寂靜,才八點鐘,仿佛已是夜深人靜。

    阮阮從背包里掏出一隻大照明燈,在傅西洲面前晃了晃:「走嘍,帶你去探竹林夜色里的秘密。」

    她打著手電筒,照著腳下的小路,他跟在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慢慢走著。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暮雲古鎮的樹林裡,他們一起去為風聲捉野兔。

    「風聲的病好了嗎?」他忽然問道。

    阮阮愣了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起那段記憶里的人與事,她輕快地答道:「嗯,好許多了,後來他做了手術。」

    他「嗯」了聲,又沉默了。

    「他一直記得你,還總問我你的消息呢。」阮阮說。

    沉默了片刻,他說:「有時間去看看風媽與他。」

    「真的啊?」阮阮驚喜地轉頭望著他。

    他點點頭。那段記憶,隨著她的出現,已經不可能被拋棄、被忘卻。

    「噓!」她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密林,欣喜低聲喊道:「十二,你快看!」

    他抬眸望去,瞬間一呆。

    只見高聳茂密的竹林間,成群結隊的螢火蟲飛舞其間,發出星星點點的光亮,輕盈地舞動著,劃出一條條宛如銀河的光帶,在這夜色里,美得如夢似幻。

    阮阮關掉手電,又打開,朝夜空中晃了晃,如此反覆。片刻,大片大片的螢火蟲循光而來,聚集在他們的上方,飛舞著、盤旋著、閃光著。

    他見過世界各地的璀璨夜色,卻從不知道,有一種夜色,可以美得如此寂靜、輕盈、曼妙,令人心思一點點沉靜。

    他側頭去看她,只見她仰著頭,嘴角的弧度微微揚起,眉眼彎彎,視線隨著那些飛舞的精靈輕輕轉動。仿佛感覺到他的視線,她偏頭望向他,輕聲似呢喃自語般地說:「十二,你知道嗎,當我去年第一次在竹林里看到這麼美的畫面時,我就在想,將來我一定要跟我愛的人一起來看螢火蟲,這是我覺得最最美的夜色,我想跟他一起分享。十二,謝謝你。真的。」她牽過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不等他回答,已偏過頭去,仰望著夜空。

    是在這一刻吧,傅西洲側頭久久凝視著她,將她恬靜的微笑收入眼底,在心裡做了一個決定,他不能把她拉進他的世界裡來,那個世界裡,有陰謀、爭奪、背叛、冷酷、虛情假意、爾虞我詐,甚至鮮血橫流,唯獨沒有溫情,更容不了簡單的一顆心。

    他自以為是對她的保護,卻不知道,這恰恰是他殘忍的地方,他從來沒有問過阮阮,她是否願意走進他的世界裡。

    因為在他心裡,他始終沒有把她當做患難與共的妻子。他們的婚姻,是她的執著,是他的順勢而為。

    同一時間,蓮城,傅家老宅。

    燈火通明的宅子裡,唯有最邊上那棟房子的三樓書房裡,燈光昏暗,只開了一盞落地檯燈,光影下,散亂著一摞照片。最上面那張,場景是酒店餐廳,流光溢彩的水晶燈下,照片裡的女孩子笑容比燈光更璀璨,正抬起手,拿著紙巾幫對面的男人擦拭殘留在嘴角的東西,男人似是不習慣這樣的接觸,頭微微一偏。

    書桌後的男人靜靜地看著桌上那摞照片,面無表情。許久,他拿起最上面那張,又看了看,忽然笑起來,那笑卻是極冷的。他伸手,輕輕彈了彈照片上那張面孔,玩味地低喃:「顧阮阮,你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呢?是真傻呢,還是裝傻呢?」

    放下照片,他撥了通電話,沉聲吩咐道:「讓喬嘉樂明天上午到公司來見我。」

    第二天,他們又走了很遠的路,去尋找瀑布。在山上露營到底很多不便,她是無所謂,但她擔心傅西洲不習慣,所以行程只安排了兩天一夜,看完瀑布就回市區。

    上次來的時候,因為時間關係,她沒有去過瀑布,找住持師父問了大致路線,他分明說不遠的,可他們走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找到!

    但渾身的疲憊在看到陽光下澄澈的水花飛舞時,她又瞬間元氣滿滿了。她蹲下身,掬了一捧水就喝起來。

    「這個水能喝嗎?」傅西洲皺眉問。

    「很甜呀!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趕緊搖頭,他的腸胃不太好,幾乎不能喝生水。

    她哈哈笑,說:「你幫我拍一張照片吧!」

    她掏出手機,正準備遞給他時,一條彩信跳進來,她順勢打開,是一張照片。

    「啪嗒」一聲,手機從她手中跌落,徑直掉進了水裡面,沉入水底。

    「阮阮?」他正等著她遞手機給他,沒想到轉眼她的手機就掉進了水裡,而她,卻仿佛沒有意識到一樣,整個人呆怔地蹲在那裡,臉色蒼白無比。

    「阮阮?」他又叫了她一句,走到她身邊,將她拉起來。「怎麼了?」

    「啊……」她終於回過神來,看著他,一臉的失魂落魄。

    「發生什麼事了?」

    「哦……沒、沒什麼啊……」她呆呆地說,試圖露出一個笑容,可沒有成功。她不太懂得掩飾情緒,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他自然不信,但他知道,大概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回頭看了眼手機跌落的地方,說:「手機就算撈起來,也不能用了。回頭買個新的吧。」

    「嗯。」她點點頭,「我忽然有點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說完,她轉身就往回走,她步子邁得飛快,他在身後喊她的名字,她不理會,只是拼命走,拼命走。

    她不敢回頭,她不能回頭,她不想讓他看到她此刻滿臉的淚痕。

    她不知道到底怎麼了,在她剛剛感覺到一點幸福時,就總有意外跳出來,擊碎她的心,張著血盆大口嘲弄著她,你看,你看,你感覺到的幸福,壓根就是不真實的,就是一場夢,雖美,卻脆弱。

    蓮城,凌天日化集團。

    喬嘉樂站在二十九樓的副總辦公室里,舉起手機,對著三分鐘前發送出去的一張照片,按下Delete鍵。

    她抬起頭,對臨窗而坐背對著她的男人說:「傅總,我可以走了吧?」

    片刻,傅雲深才淡淡出聲:「明天就來凌天設計部報到吧。」

    喬嘉樂轉身,走到門口時,忽又折回,她仰起妝容精緻的臉龐,說:「別以為一個小小設計師的職位就能讓我為你辦事,我說過的,我做這一切,全是為了我姐姐。」說著,她咬緊嘴唇,眸色漸深。

    傅雲深沒接腔,只揮了揮手。

    喬嘉樂瞪了眼他,轉身出去。

    屋子裡靜了下來,只有他的手指輕輕叩著椅子邊緣的聲音,一下一下,耐心而有節奏。

    過了許久,他終於轉身,緩緩移動著輪椅,滑到辦公桌後,輕輕敲了下電腦鍵盤,待機的屏幕亮起來,一張照片赫然映入他眼帘。

    他看著那張照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顧阮阮,這一次,你又將做出什麼決定呢?你還會再次原諒他嗎?

    我忽然好期待呢!

    第四章 她唱著一支孤獨的歌,在荒野聽如風箏

    這世間雖有千百種愛的詮釋,可對她來說,愛一個人就是,明知愛他會令自己傷筋動骨,卻依舊無法停止。愛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他靜靜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用說,你就想朝他走過去。

    剛進酒店,大堂值班經理就朝他們走了過來,「顧小姐,傅先生,阮董來了,在等你們。」

    阮阮一愣。外公怎麼來了?忽然想到了什麼,她臉色微變。

    經理領他們上去,進了電梯,阮阮按了他們住的樓層數,說:「我想先回房間去洗個臉,十二,你等我,我們一起上去。」

    站在浴室里的鏡子前,看著鏡中人蒼白的面孔,她從包里翻出一支口紅。她是從不化妝的,這支口紅是風菱去年聖誕節時送她的禮物,兩人一人一支,一模一樣的。她就在聖誕節那天用過一次。這支口紅顏色很嬌艷,她抹在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令她的氣色瞬間好了許多。她伸手捏了捏臉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然後轉身走出去。

    傅西洲看到她擦得嬌艷的紅唇,愣了愣,蹙眉說:「這個顏色太艷了,不適合你。」

    阮阮低了低頭,說:「走吧。」

    阮榮升在酒店頂層有專門的休息室,阮阮推門進去,他正站在落地窗邊,背對著他們,對他們的招呼聲置若罔聞。

    阮阮走到他身邊,笑著問:「外公,您怎麼突然來了啊?也不說一聲。」

    阮榮升沒有接腔,轉身拿起書桌上一摞東西,「啪嗒」一聲,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他望向傅西洲,怒道:「你給我解釋下,這些是什麼?」

    阮阮離書桌很近,一眼掃過去,散落在桌面的數張照片全數映入眼帘。其中一張照片,同她手機上收到的那條彩信,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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