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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打聽到的消息,竟然神通廣大地找到他的公司。他實在是低估了她的耐心與執著。

    有一次他心情很不好,她帶著自己做的便當又來公司找他,他沒來由就對她發了脾氣,那是他第一次對她發脾氣,厭惡之情那麼明顯,她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但她竭力克制著不讓它們掉下來,她背過身深深呼吸,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對他說:「十二,我以前沒有喜歡過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喜歡一個人,甚至像這樣拼盡全力去做一件事,也是頭一次。但是我會努力學習的,所以,請你別責怪我的笨拙與魯莽,好嗎?」

    她將便當盒推到他面前,說:「心情再不好,也要吃晚飯的,否則胃會變壞。」

    說完,她就匆匆地離開了。

    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他一腔怒火,忽然就泄氣了,隨之便是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自那後,她用她的方式,再一次走進了他的世界,令他困擾卻避無可避。那時候她大四,學的是園藝專業,沒有考研的打算,對工作也沒有很大的野心,只求順利畢業,因此多的是時間。而當一個人把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用在一件事一個人身上時,那種執念帶來的殺傷力是非常強大的。更何況,那個人在她心底三年多,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想念,原本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見,在茫茫人海中卻奇蹟般地重逢,她不捨得,也絕對不願意再次錯過。

    二十一歲的顧阮阮,比之十八歲時,變了很多,身體長高了一點,頭髮長長了一點,面孔漂亮了一點,世界變得遼闊了一點,唯獨她的感情世界,仍舊停留在十八歲的那個月夜,那個溫暖的擁抱,以及那人胸膛的溫度與她自己的狂亂心跳聲里。

    所以,她明知道傅西洲已經不是她記憶中、她心裡的十二,卻仍然無法阻止自己堅定地、不顧一切地朝他走過去。

    她天真如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以為只要努力,付出便會有所得。

    「十二,十二!」

    傅西洲被驚慌的叫喊聲吵醒,他睜開眼,便看到阮阮赤裸著身體站在過道里,見到沙發上躺著的他,狠狠舒了口氣,臉上慌亂的表情瞬間換成欣喜,而後,意識到什麼,雙手掩胸,像只驚慌的兔子般,逃回了臥室。

    他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然後,一絲苦澀湧上心頭。是他,讓她如此忐忑、驚慌、患得患失,而這才是他們新婚的第二天。

    阮阮蒙在被子裡,羞愧欲死。

    但那一刻,睜開眼發覺他不在她身邊的那一刻,她的睡意全無,慌亂跳起來就喊著他的名字往外跑。

    她以為他又消失了。

    他不知道,那一刻她是多麼害怕。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又是多麼欣喜。

    阮阮的腳傷雖然消腫了,疼痛感也消失了,但走路還是有點不便,傅西洲打電話讓服務生將早餐送到房間來,電話接通還沒開口,就被阮阮將話筒搶了過去,快速訂了早餐,掛掉電話對一臉詫異的傅西洲眨眨眼:「這酒店上上下下全是我外公的眼線呢!」

    傅西洲不禁失笑:「你想將我藏起來?」

    「呃,不是啦,你也知道呀,我外公現在在氣頭上呢,你昨天來這裡,他應該還不知道。」

    她這是典型的掩耳盜鈴呢,除非他一直待在房間裡不出去,否則怎麼可能瞞得住她外公那隻老狐狸!更何況,他也沒想隱瞞,發生的事情也不是隱藏或者敷衍就能一筆帶過的。

    他轉移了話題:「你護照帶了嗎?」

    阮阮搖頭:「沒有。」走得那麼匆忙,心不在焉的,哪兒還記得帶上護照簽證,她對義大利的蜜月之行本也沒抱期望。

    「讓你朋友幫你快遞過來吧。」

    阮阮想了想,說:「蜜月地點我們換其他地方好不好?」

    他點點頭,也沒問是去哪裡,說:「你安排吧,不過我只有七天假期。」

    阮阮說:「夠了。等我的腳傷徹底好了,我們再出發。」

    吃完早餐,她讓他陪她去了學校,寧城農大在近郊,離酒店很遠,傅西洲叫了酒店的租車服務。

    阮阮的畢業論文寫得差不多了,來學校其實並沒有什麼事情,她只是想帶他來看看,這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她帶他去花圃基地,看她親手培育種植的花,有的剛剛發芽,有的已經開了花,她蹲在那些花花糙糙前面,專注地為它們澆灌、用毛巾仔細地擦拭葉子,又溫柔又虔誠,仿佛對待自己心愛的孩子。

    在傅西洲的世界裡,植物是辦公室里淨化空氣的裝飾品。他在花圃里轉了一圈,蹲在她身邊,問她:「你為什麼會選擇念園藝專業?」在他看來,這個專業,沒什麼大用處。

    阮阮侍弄著花糙,頭也沒抬地隨口道:「因為喜歡啊。」

    這是個情理之中的答案,但她從小在阮家這樣一個商業世家長大,阮榮升竟然允許她念這個專業,她可真受寵,也真幸運。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大學與專業,都別無選擇。

    阮阮轉頭望著他,又認真地補充道:「相比複雜的人,我更喜歡與植物打交道,雖然它們不能說話,你開心的時候不能同你一起笑,你難過的時候也不能開口安慰你,但它們是有靈性的,真的,你對它好,付出一百分的用心,它也一定回報你百分百的誠意,給你它最美的一面。而人呢,卻並不一定能這樣。」

    在此刻,傅西洲聽著她這番關於花糙的話,只覺得是一個熱愛植物的女孩子的一腔傻話,這些脆弱的花花糙糙,哪來的什麼靈性啊?花有期,一歲一枯榮,甚至更短。要到很久後,他才驀然醒悟,這番話,仿佛讖言,她和他之間的讖言。而說出這番話的女孩,她不是傻,她的心性,又通透又純粹。是他終其一生,再也遇不到的簡單純粹。

    午飯他們就在學校食堂吃的,她帶他去的是口味最好的三食堂,這裡的大師傅燒的紅燒魚,是阮阮的最愛。她有一陣子沒吃過了,說起來竟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傅西洲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他打量著食堂里三五成群、嘻哈喧鬧的學生們,這個世界,青春張揚,既熱鬧又相對簡單,阮阮屬於這裡,而他,置身其間,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但他還是讓阮阮坐下來等,他端著盤子去排隊打飯。

    阮阮撐著手臂,視線追隨著他的身影。他不同於平時的西裝革履,休閒的開衫毛衣與褲子,很簡單的裝扮,在一群學生里,身姿依舊出眾耀眼。他跟著人群慢慢挪動,他在為她排隊打飯,就好像無數普通的校園情侶,下了課,一起來食堂,她點好自己愛吃的菜,然後坐在餐桌邊等,他耐心地去排隊買回來,無限溫柔地將餐盤放在她面前,眼中帶笑寵溺地說一句:「快趁熱吃吧。」

    她傻傻地笑起來。這一幕啊,她曾幻想過無數無數次。

    飯後,阮阮本來想帶他在學校里逛一逛的,他看了眼她的腳,說:「下次再逛吧。」

    下午回到酒店,阮阮接到了阮榮升的電話,她叫了聲外公,就將話筒放得遠遠的,結果預想中的教訓並沒有傳來,那邊沉默了片刻,一聲濃重的嘆息:「你啊你!」

    阮阮眼眶一酸,知道外公是原諒了她。

    「你把電話給傅西洲,然後去臥室待著。」阮榮升正聲說。

    那通電話並沒有講很久,五分鐘後傅西洲就推開了臥室的門,她急問:「外公怎麼說?有沒有罵你?」

    「沒有。」他淡淡地說。

    她狐疑,試圖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麼,可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還想再說什麼,他已經轉移了話題:「晚飯就在酒店餐廳里吃,好嗎?」

    阮阮點點頭,忽然就湧上一股無力感。

    她以為經過昨晚,他們應該會變得親近一點,可她卻沮喪地發覺,身體上再親密,她似乎還是走不進他的世界,因為他拒絕她的靠近。人果然是貪心的,對嗎?以前,她只要能與他在一起,能每天看到他,就滿足了。可現在呢,她想要走進他的世界,想要了解他所有的過往,想要分享他的喜怒哀樂。

    「我有點累,想睡一會兒。」她躺下來,拉過被子蒙住頭,悄悄地嘆了口氣。也許,還需要一點時間吧。只有這樣安慰自己,心裡才能好受一點。

    通話後,阮榮升找人把阮阮的手機還給了她,禁足算是解除了。

    過了兩天,阮阮的腳傷終於徹底痊癒。

    她選的新蜜月地點,就在寧城郊外的一片竹林里,竹林深處有一座千年古剎,還有一個瀑布。

    山上沒有住宿的地方,傅西洲聽到他們要搭帳篷露營時,有些震驚,她的蜜月方式,也太獨特了吧!但既然他說過了,一切由她做主,便也沒有反對。

    車子開了快兩個小時,終於抵達山腳,他們需要步行一段路上山。攀過一段彎彎曲曲的石階,便進入了竹林,這是一片遼闊而稠密的竹林,清晨的陽光從樹葉間絲絲縷縷地灑下來,光影斑駁,空氣里瀰漫著竹葉淡淡的清香,微風一吹,阮阮忍不住閉眼,深深呼吸。

    她轉頭,對身後的傅西洲說:「我第一次陪教授來的時候,就特別喜歡這裡。」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跟教授一起來過,她也不知道在繁華喧鬧的寧城還有這樣一個寧靜美妙的地方。她上一次來是去年盛夏,教授與竹林寺廟裡的住持是老朋友了,因此得以在寺廟裡留宿了一晚。那個夜晚,她在竹林間,看到了有生以來最美的夜色。

    他們找了個地方紮營,傅西洲與阮阮都是第一次戶外露營,帳篷是臨時租的,雖然在戶外店看著店員演示了一遍,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手忙腳亂的,折騰了許久才終於弄好。

    阮阮疲憊地往軟墊上一躺,打了個滾兒,開心道:「哇哦!終於實現了野外露營的心愿!我求了風菱好多次,她就是不肯陪我一起。」她坐起來,望著看她打滾而神色怪異的傅西洲,嘻嘻笑說:「十二,還是你好,走,我請你去喝最好喝的茶。」

    竹林深處的那座古剎里,除了大殿壁上刻著的年代久遠的珍貴華美的壁畫,最令阮阮念念不忘的,就是住持師父煮的茶了。上一次離開的時候,住持師父對她說過,小姑娘,你任何時候來,我都煮茶給你喝。事後教授說她有福,要知道住持師父的這杯茶,不是誰都能喝到的。

    第一次見面時,她還是跟在教授身邊的小女孩兒。時隔數月,再次見面,她已嫁為人婦。

    廊檐下,阮阮靜靜坐在石凳上,看著住持師父手起手落,緩慢地從陶罐里拿出茶葉,緩慢地將水注入陶杯中,水是山澗的泉水,清澈冰涼。她看了一眼站在迴廊盡頭的傅西洲,輕輕問住持:「師父,您可以幫我抽一支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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