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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轉身進房間的時候,阮阮第一件事情就是望向牆上的掛鍾,23點40分。狠狠舒了口氣,她嘀咕:「還好,沒有過零點……」

    「什麼?」她聲音很低,傅西洲沒聽清楚。

    她擦掉眼角的淚痕,嘴角微微翹起:「沒什麼。」

    他不知道,她有多慶幸,他在新婚之夜的零點之前出現在她面前。在暮雲古鎮的時候,她曾聽風菱的媽媽提起過,民間有一個習俗,新婚之夜分房而居的夫妻,這輩子難以相守到老。

    她也覺得自己傻,簡直傻得無可救藥了,這個男人,在婚禮上離她而去,此時他在零點之前找到她,她竟然還覺得慶幸。正常的人,應該是將他痛罵甚至狠狠地抽他兩個耳光,將他轟出門外,那樣才解氣,才足以告慰她心裡那麼重的難過。

    這些,她心裡全部都清楚,可她拿自己的心毫無辦法,拿他毫無辦法。當他靜靜站在她面前,當他嘆息般地喊她的名字,當他的手指覆在她的眼睛上。她就已經原諒了他。

    因為她清醒地知道,在原諒他與推開他之間,選擇前者,會讓她心裡好過一些。

    他是她逃無可逃的命運。

    那就做個傻瓜吧,世界上聰明的人那麼多,不差我一個,就讓我做個自得其樂的傻瓜吧。阮阮嘆息般地閉了閉眼。

    「你的腳怎麼了?」傅西洲終於發現她走路的姿勢略怪異。

    「哦,崴傷了,沒有大礙。」她輕描淡寫地答,轉身問他,「你要喝什麼?有茶與果汁。」

    傅西洲拉住要去小廚房幫他拿東西喝的阮阮,將她按在沙發上坐好,撩起她的睡褲,她青腫的腳背赫然映入他眼帘,他皺眉:「有冰塊嗎?」

    「有。」

    他去廚房冰箱裡找到了冰塊,又從浴室拿了一塊小毛巾來,包著冰塊,他在她身邊坐下來,將她的腳平放在他的腿上,她忍不住縮了縮,卻被他牢牢地抓住。這樣忽如其來的親密,令她的臉微微一紅。

    從他們重逢,到他求婚,才短短半年時間,而真正確定關係到如今,也不過兩個月,他們最親密的接觸,僅限於牽手,次數也不多。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頭,手上的冰毛巾輕輕地在她青腫的腳背上移動。

    小客廳里只開了一盞落地檯燈,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側著臉,微低著頭,手腕輕輕地起落,專注而溫柔的模樣,令她心裡酸澀得湧起淚意。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他。

    她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個沉默柔情的他,又回來了。

    這才是她的十二。

    傅西洲放下冰塊,抬眼時發現她正怔怔地凝視著他,他輕咳了下,用指腹輕輕壓了壓她的腳背,「我再幫你揉一揉,需要活血。」

    他已經盡力控制了力道,但阮阮依舊覺得疼痛鑽心,可她咬牙忍住。

    他看了她一眼:「痛的話你就說。」

    她搖搖頭:「不痛。」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怎麼會不痛呢,換作別的女孩子,只怕早就咧嘴大喊了,她也真能忍。

    「怎麼受的傷?」他問。

    她遲疑了片刻,才輕輕答:「找你的時候,摔了一跤。」

    他手上的動作一僵。

    「對不起……」頓了頓,他緩慢地開口,「你怎麼不問我原因?」

    他一直等她問,可是她卻始終沒有開口。

    阮阮想起她對風菱說的話,是的,她心裡有多麼想知道那個答案,也就有多麼害怕知道那個答案。

    可是此刻,他主動提起來,她便順著問出來:「為什麼?」話一出口,心裡的忐忑便接踵而至。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與她對視,她背光而坐,整張臉都籠罩在一團陰影里,看不太清表情,但那雙眼,卻亮若星辰,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直視著他,那裡面,有期待,也有忐忑。

    他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在古鎮的夜晚,他們坐在院子裡看星星,那晚星空璀璨,她仰著頭認真而耐心地指著夜空里一顆顆遙遠的星辰,告訴他,那是小熊星座,那是北斗七星,那是天蠍星座。她說,十二,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這裡嗎?因為簡單純粹。這裡的人,這裡的一山一水,一糙一木,都讓我覺得簡單而純粹,令我覺得舒坦。我啊,最怕麻煩複雜的事情了呢!

    他腦海里又迴響起傅凌天最後說的那句話----西洲,你是知道後果的。

    他望著她,久久的,最後,涌到嘴邊的話變成了:「因為,我忽然接到療養院的電話,我媽媽……自殺了。」

    他將視線轉開,不再看她。

    「咚!」

    提起的一顆心,狠狠地掉下去。可緊接著,她的心又提得高高的,像是在過山車上旋轉空翻一般。

    她張大嘴,久久才恍過神,急切地問道:「啊,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關於他的母親,她其實了解得並不多,還是從外公阮榮升那裡聽到的隻言片語,這個女人寧肯背負著罵名,也要生下這個不被傅家承認的孩子。在傅西洲十四歲那年,她精神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後來又轉入了療養院。阮阮只見過她一次,在他們婚禮確定下來的第二天,他帶她去療養院探望。見到她的第一眼,阮阮非常驚訝,怎麼形容呢?她從未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應該有五十歲了吧,可她的五官真的很美,但臉色蒼白得嚇人,眼神空洞,了無生氣,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漂亮木偶。在他們婚禮前夕,她曾問過他:「你的母親會來嗎?」見他臉色微變,她才意識到自己大概問錯了。在這樣一個公共場合,傅家大大小小親朋好友全部出席,但唯獨,不會有他母親的位置。

    見他不語,阮阮心下一凜,慌亂抓住他的手:「你媽媽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啊?」

    明明隔著厚厚的衣服,他卻覺得手臂上她手心的溫度簡直灼人,他不著痕跡地撥開她的手,輕輕說:「已經脫離危險了。」

    她狠狠舒了口氣,又蹙眉:「這個時候,你怎麼能不陪在她身邊呢?她才是最需要你的。」

    所有的難過、委屈與忐忑,這一刻統統煙消雲散,而後化成了對他母親的擔憂。

    傅西洲望著她神色里真真切切的擔憂,心裡五味雜陳,他心煩意亂地站起來,收拾桌子上的冰毛巾,拋下一句「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然後走進了浴室。

    阮阮望著他的背影,想說什麼,終究作罷。她知道,他母親,一直是他心裡的禁忌。

    傅西洲站在鏡子前,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流聲好像能掩蓋所有的慌張,是的,他慌張了。他望著鏡中的自己,這一刻,裡面那個慌張與心有不忍的男人,是那麼陌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麼多年來,以為一顆心早就在宛如戰場的傅家練就得百毒不侵,堅硬如鐵。可看到那張那麼相信他的臉,他竟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心裡升起了從未有過的負罪感。大概是,她實在太單純太傻了吧。她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冷漠、殘忍、嗜血的世界裡的人。

    可是,這一切,都是她期盼的,不是嗎?是她執意要闖進他的世界來,他拒絕過,推開過,警告過,是她不聽。

    他捧起冷水,狠狠地拍了拍臉。

    再睜開眼時,鏡中的那個人,又恢復了他熟悉的面孔。

    阮阮聽到浴室里傳來的水流聲,她望了眼緊閉的浴室門,朦朧的燈光里,可以看見他正在脫衣服的動作,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趕緊轉過頭,抓起桌子上的座機給風菱撥電話。

    已經十二點多了,但她知道,夜貓子風菱一定沒有睡。

    「見到他了吧?」風菱的聲音有點疲憊地傳來。

    阮阮說:「叮噹,我就知道是你告訴他我在這裡的。」

    「不用感謝我,如你所願而已。」

    阮阮想起在機場時,風菱忽然叫住她問的那句話。原來如此!她咬住唇,心裡又軟又酸:「我以為你會阻止我繼續這樁婚姻。」

    風菱說:「如果換作是我自己,我肯定不會再繼續。可是,軟軟,你第一次這麼瘋狂地想要得到一樣東西。我雖然會為你擔心,但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會支持你。」

    在風菱心裡,好朋友就是這樣,哪怕她做的事情你覺得很傻很傻,但如果那是她想要的,就算擔憂,也會支持她。那麼至少,在全世界都嘲弄她、反對她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是站在她身邊的,隨時可以給她一個擁抱,對她說,你去做吧,只要你覺得值得。

    「叮噹,我愛你。」

    風菱笑起來:「切,肉麻!留著對你老公說吧!」

    老公……

    阮阮在心裡默念了下這個詞,臉頰忍不住微微發燙。

    「好啦,別浪費時間給我打電話啦。」風菱逗她,「春宵一刻呢,祝你們洞房花燭愉快啊!」

    「餵----」她的臉頰更燙了,壓低聲音嘀咕道,「叮噹,我有點兒害怕……」

    這是他們的新婚夜,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她心裡很清楚。在此之前,她不是沒有幻想過這一刻,可真的到來,除了期待,她還有點忐忑。這也許是每一個女孩子,在變成女人之前,都會有的小忐忑。

    風菱靜了靜,說:「阮阮,別怕啊,他不是你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嗎,女孩子的第一次,給自己喜歡的人,你應該感到高興呀……」風菱的聲音忽然壓得很低,阮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也沒有太留意。「好啦,我還要趕設計圖,先掛了呀,晚安。」

    「你在發什麼呆?」他的聲音忽然響在頭頂,阮阮回過神來,有點慌亂地起身:「噢,沒什麼……啊!」她痛呼出聲,慌亂中竟然忘記腳傷,差點兒站不穩摔倒,幸好傅西洲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住。

    他皺了皺眉。

    她抓著他的手臂,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真是笨蛋啊,這樣也能摔倒。

    下一秒,他手臂一抬,將她打橫抱起來,朝臥室走去。

    「轟----」阮阮的臉立即燒成一片,心撲通撲通狂跳。他穿的是酒店的睡袍,柔軟的觸感貼在她的臉頰上,鼻端傳來他身上沐浴過後的清香,與她身上的味道一樣,淡淡的花香,很好聞。她忍不住深深呼吸,閉上眼,雙手緩慢地環繞上他的腰,她忽然有點兒想哭,仿佛時光倒流回多年前的那個月夜,他抱著她,走在深夜的樹林裡。

    他的第二個擁抱,她等了這麼久。這是令她想念的溫度,再次溫暖地將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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