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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很多個時刻,什麼都不記得的他,這樣的想法,確確實實划過他的心頭。

    轉眼就到八月份了。

    阮阮如願收到了寧城農大園藝系的錄取通知書,八月底就要去報到。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看著沒有一點好轉的傅西洲,心裡浮起擔憂,卻還是安慰他說,十二,你不要著急,慢慢來。朱醫生說了,沒準忽然有一天就什麼都記起來了呢!

    她陪他散步到他出事的地方,無法走到橋墩那裡去,就站在渡口遠遠地望著。她希望他能想起來一點點。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古鎮的少年們已經不再在暮河邊游泳比賽,他們找到了新樂子。他們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後山樹林裡有野兔出沒,亮亮他們都興沖沖地跑到山上去抓野兔了。

    風聲很羨慕,尤其當少年們竟然真的抓住了一隻野兔,帶到風家的院子來嘚瑟時,風聲又羨慕又黯然的眼神令阮阮看了直心疼。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周末的遊樂園,別的小朋友都是被爸爸媽媽牽著手或者坐在爸爸的肩頭,而她的手心裡,牽著的卻永遠都是保姆阿姨的手。

    她對風聲說,不用羨慕,姐姐也去幫你抓一隻回來。

    說得信誓旦旦,臨走時,又忐忑起來,她游泳能贏那群少年們,可野兔,她卻從來沒有抓過啊!而且要去很遠的後山樹林呢!

    她的目光望向葡萄架下的傅西洲,還沒開口,他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麼,主動站起來,朝門口走。

    「十二,你真夠義氣!」她笑嘻嘻地走上去,踮腳勾著他的肩膀,才發現,他可真高呀。

    他瞥了她一眼,甩掉她的手。

    後山樹林離鎮子有一段距離,他們走了很久,抵達時,天剛剛黑。可是對於抓兔子,夜越深越好。野兔都要等很晚,才會出來活動。

    阮阮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大手電筒,擰開,瑩白刺眼的光照著腳下的路。他們沿著一條小路慢慢地走,一邊走一邊用手電的光四處照,野兔看到強光,就會跑出來。

    漸漸地,腳下的小路已經沒有了,他們只能在一叢叢低矮的灌木叢里穿梭,樹林茂密,寂靜無聲,只有兩個人輕巧的腳步聲「沙沙」踩過。路並不太好走,本來她走在前面的,他將她拉住,搶過她手中的電筒,走到她前面去。

    望著他沉默的背影,阮阮勾了勾嘴角。

    夜愈深,他們不知走了多久,連野兔的影子都沒看見一隻。

    阮阮有點泄氣。

    她拉了拉傅西洲,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餓死啦!」 其實還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走這麼遠的路了,又是難走的山路,她的腹部竟然有點隱隱作痛。一個不好的預感划過她心頭,但很快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不會的,還沒到日期呢!

    她從包里掏啊掏,掏出餅乾、牛奶,甚至還有一包雞腿。她猶豫了下,將雞腿與牛奶遞給了他。

    他看了她一眼,從她手上抓過那包餅乾,拆開,慢慢地吃起來。餅乾很乾,看他艱難吞咽的表情,阮阮將牛奶硬塞到他手裡:「你喝一半,留一半給我。公平!」見他微微蹙眉,她忍不住笑起來:「我都不介意呢,你介意什麼啊!」

    吃了乾糧,又繼續往樹林裡走。

    天邊一彎上弦月緩慢地從雲層里爬出來,透過茂密的高高的樹枝灑下來,淡淡的清輝。

    她跟隨著他的腳步,卻越走越慢,那半盒涼牛奶,讓她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密,越來越強烈。手按在腹上,她微彎著腰,慢慢跟上。

    他終於發現了不對勁,回過頭,手電的光芒朝她掃過來。

    阮阮站直身子,決定放棄繼續尋找野兔,「十二……很晚了,估計今天找不到了,我們回去吧。」

    他靜靜地打量她,發現她一切如常,之前覺得她有點異樣大概是他看錯了吧。他想。

    這塊樹林濃密而遼闊,他們在林子裡穿梭,注意力都放在了尋找野兔上,沒有記方向。往回走了很久,卻發現越來越不對勁,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他們迷路了。

    阮阮沮喪地蹲在灌木叢邊,腹部的酸脹疼痛令她沒有力氣再繼續往前走。

    頭頂的上弦月越來越亮,阮阮抓過他手腕上的表看時間,十一點了。他們在樹林裡,已經待了整整四個小時。

    「十二,」她輕輕地喊他的名字,臉微微紅了:「我……我想解手……可以麻煩你往前走一點嗎?」她真的快窘迫死了,低著頭,不敢看他。

    他一愣,將手電筒放在她身邊,然後快步走開。

    阮阮伸手到小包的內袋裡摸了摸,然後舒了口氣,感謝自己有任何時候都隨身帶兩片衛生棉的好習慣。

    她猜得沒錯,不應該在今天到來的大姨媽竟然提前來了!在這樣一個時刻。

    她簡直想哭了!

    又休息了一會兒,阮阮撫著腹部站起來,去找他。

    見了她,他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是想確認她是否有異樣,可阮阮站得筆直,對他微笑著說:「我們快走吧。」

    她其實很難受,可她實在無法對他啟齒,自己「親戚來了,肚子很疼。她只想快點找到出口,回家。

    她依舊走在他身後,他反正看不見她,她放心地彎著腰,撫著腹部慢慢地走。

    雖是八月盛夏,可深夜的山上氣溫低。阮阮的體質偏寒,經期時免疫力特別低,涼風一吹,她忍不住微微發抖。當疼痛越來越劇烈,甚至有輕微痙攣時,她實在沒有辦法再強撐。

    「十二,我們休息一會兒再走,好嗎?」她蹲在地上,聲音微抖。

    他站在不遠處,用手電筒照著她,只見她低著頭,身體蜷縮成一團,手指按著腹部,身體在微微發抖。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來,猶豫了一下,伸手按上她的肩膀。

    「你,是不是很冷啊?」

    聲音清冷中帶著沙啞,那是太久沒有說話的人忽然開口時的感覺。

    阮阮猛地抬頭,震驚地望著他,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了。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可很快,那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驚喜來,她的嘴角咧得大大的,眉眼彎彎,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哇,十二,原來你不是啞巴啊!你會講話的啊!」

    那一刻,她歡喜雀躍得甚至忘記了身體上劇烈的疼痛。

    他皺著眉,又重複了一句:「你是不是很冷?」

    阮阮怔了下,低下頭,輕聲說:「我來那個了……肚子好疼……走不動了……」

    身體忽然被騰空抱起。

    她呆住,仰頭愣愣地看著他。

    他卻並未看她,嘀咕了句「摟住我脖子」便邁步往前走,他手上還抓著手電筒,燈光一晃一晃的,照不到路,他只得放慢腳步。

    阮阮呆呆地伸出手,緩緩勾住他脖子。他緊了緊手臂,她的臉便貼上了他的胸膛。

    一片紅暈立即蔓延上她的臉龐,她動了動,將整張臉都埋到他懷裡,生怕被他發現了她紅透的面孔。十八年來,她第一次與異性靠得如此近,也是第一次被異性以如此親密的姿勢擁抱,她咬住唇,怕自己忍不住發抖。

    夜色寂靜,上弦月靜靜地灑下來,淡淡的清輝籠在他與她的身上。他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卻穩重。她聽著他平緩的心跳聲,她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這靜謐的夜色里,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直至這一刻,她才意識到,這個被她一直當做小孩子般照顧的人,是個可以令她忽然間慌亂了心跳的大男人。

    那個夜晚,他抱著她在樹林裡走了許久,最後被風母與亮亮他們打著手電找到,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

    阮阮喝了風母泡的紅糖水,裹著薄被躺在床上,一直失眠到天亮。她把手放在心臟處,劇烈的心跳已經變得平緩,可他帶來的那種溫暖,卻始終不曾離去。

    是的,溫暖。悸動過後,他帶給她的,最最震撼的,是溫暖。從他身上傳遞到她身上的溫度,令她溫暖得想哭,想要緊緊擁住,再不放手。

    那種溫暖,就好像,痛經的女孩兒,得到一杯熱乎乎的紅糖水,以及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給她揉一揉腹部。

    就好像,寒冷的冬夜裡,躺進厚厚軟軟的充滿陽光味道的被褥里。

    就好像,淒冷的雨夜裡,遮在頭頂的一把傘。

    就好像,難過哭泣時,一個溫暖的懷抱。

    從她來初cháo起,一直都有痛經的毛病,可每一次,她得到的,只有保姆阿姨泡給她的紅糖水。她在心裡多麼期盼,在她疼痛難忍的時候,會有一雙溫柔的手,給她揉一揉腹部,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輕輕地抱一抱她。

    可沒有,從來沒有。

    她躺在床上,望著窗欞外的上弦月,彎起嘴角,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對他的心動,始於一個擁抱。

    她對他的愛情,是她關於溫暖的全部嚮往。

    哪怕多年後,他們再次重逢,他變成了她完全陌生的冷漠模樣,可在她心裡,他始終是那個在月色下,彎腰溫柔地抱起她,在迷路的樹林裡,走很遠很遠山路的人。

    沉默寡言,卻溫暖柔情。

    令她心動得落淚,令她念念不忘。

    而一念情深,終成執著。

    第三章 你像山上的夜月,你像假日的吻

    以前我沒有喜歡過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喜歡一個人,甚至像這樣拼盡全力去做一件事也是頭一次,所以,請別責怪我的笨拙與魯莽,好嗎?

    當阮阮打開酒店的門,看著站在門口的身影時,她第一反應是,閉上眼,再慢慢睜開。然後再閉上眼,再睜開。如此反覆了三次。她神色里有驚訝、難以置信,還有一點點驚喜。

    傅西洲的心莫名窒了窒,他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阮阮,是我。」嘆息般的聲音里,情緒複雜。疲憊、內疚,還有一絲淡淡的心疼。

    自己到底對這個女孩子做了什麼?讓她忐忑到這個地步。

    阮阮閉著眼,眼皮上傳來他指尖的溫度,涼涼的觸感令她清醒,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此刻,他真的站在她的面前。

    「十二……」她喃喃,她不想哭的,也在心裡告訴自己,別哭啊千萬不要哭啊,不能在他面前落淚。她知道,很多時候眼淚是女孩子有利的武器,可她此刻真的不想用眼淚來控訴他。

    「對不起,阮阮……」他的手指依舊覆在她的眼睛上,她的淚仿佛火焰,灼痛他的手指。此時此刻,他實在沒有勇氣直視那雙染了霧氣的清亮的眸子,他怕自己連「對不起」也說得沒有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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