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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喂,醫生問你話呢!」阮阮湊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反應。

    她又推了推他。

    依舊沒反應。

    她轉身,與朱醫生面面相覷。

    一個想法忽然就竄入她腦海,這個男人,不會是被撞壞了腦袋,傻了吧?

    她還想再問什麼,卻被朱醫生拉住:「他剛醒,你讓他緩一緩。我們先出去。」

    走到院子裡,阮阮小聲地問朱醫生:「你說,他不會真被撞傻了吧?」

    朱醫生皺了皺眉:「我也不確定,你明天帶他上市區醫院檢查去。」

    在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阮阮再次走進醫務室里,她打開燈,室內的燈是溫暖的明黃色,不像醫院裡那樣慘白。暖暖的燈光,映著屋內陳舊的擺設,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糙藥味兒。而角落裡唯一一張小病床上躺著的人,依舊以之前的姿勢,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阮阮懷疑他都沒有動過一下。

    她站在門口,靜靜地看了他許久。而後走過去,微微俯身望著他。

    「哎,你還好嗎?」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叫顧阮阮,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你家人的電話是多少?」

    ……

    床上的人置若罔聞,任她一人演著獨角戲。

    阮阮嘆口氣,繼續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的車為什麼忽然掉到河裡去了?」

    他忽然轉過頭,望著她。

    阮阮一喜,以為他終於要回答她時,他卻只是看了一眼她,而後又轉過頭,保持原有的模樣。

    她泄氣地坐到一邊,心裡想,他一定是被撞傻了!這可怎麼辦啊?

    她回到風家,風母已經下班回來了,正在做飯,阮阮趕緊到廚房裡去幫她。「阮阮,今天又辛苦你了呢。」風母對她說。

    阮阮有點無奈,這句話,風母每天都要對她說一次。她跟風菱一樣,總怕欠了別人。

    「對了,我明天輪休,可以在家陪小聲,你要不要回家一趟?這麼久沒見,你家裡人也該想你了。」風母說。

    阮阮神色一黯,她來風家快一個月了,只跟外公通了兩次電話,還都是她主動打過去的,寥寥兩句就掛了。外人都傳阮氏的小外孫女最得寵,可實際上,阮榮升雖然寵她,但這種寵更多的是體現在物質上,而且到底是個大男人,心思沒那麼細膩,又很忙,永遠也不會有像風菱跟家人之間那樣的親昵,隔兩天就打個電話,噓寒問暖。至於舅媽與表哥,關係更是冷淡,舅媽甚至恨不得她別回家了。

    阮阮說:「阿姨,既然你明天休假,那我離開趟。我們救下的那個人,朱爺爺說讓我送他去大醫院檢查下,他這裡似乎出了點問題。」她指了指腦袋。

    風母擔憂地說:「阮阮,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可是,畢竟是個陌生人啊,又是個大男人……你不如報警,把他交給警察來處理?」

    他被她從河裡救上來時,東西全都丟了,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如今,他又像個啞巴一樣,問什麼都不回答。她對他,一無所知。風母所說,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不知道為什麼,阮阮卻不願意那麼做。她想起他茫然的神色,以及朝她望過來時,眸中流露出的淡淡無措,那一剎那,她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過去某一刻的自己。

    她做不到對他不管不顧。

    第二天早上,阮阮帶傅西洲坐輪渡過河,去往蓮城市區。在船上,她指著遠處的那座石橋說:「四天前,你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你還記得嗎?」

    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只是,他望著那座石橋,看了許久。

    阮阮帶他去了蓮城最好的醫院。

    經過一系列的檢查以及漫長的等待,阮阮被醫生叫了進去。

    「患者頭部的傷倒沒有大礙,只是,他對發生了什麼完全不記得了,這是,」 醫生頓了頓,沉聲說:「失憶的症狀。」

    雖然有想過這種情況,但那瞬間,阮阮還是覺得真狗血啊,這電視劇里才有的情節,竟然讓她給遇上了。

    她坐在醫院外面的台階上,抬頭看著七月明晃晃的陽光,又看看沉默著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她掏出手機,110三個數字,按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她嘆口氣,對他說,我們回去吧。

    後來風菱問過她,你後悔做那個決定嗎?沒有將他交給警察,而是將他帶回了古鎮。

    阮阮想也沒想地回答說,不。

    救下他,不後悔。

    將他帶回古鎮,不後悔。

    愛上他,也不後悔。

    對她來說,做所有的事情,全憑心意,既然做了,就絕不後悔。

    古鎮上的人雖然淳樸,但正常的警惕心還是有的,家裡突然多了個陌生男人,風母怎麼都放心不下。可阮阮懇求她說,就讓他待到八月底,她離開的時候,如果他還沒有記起來,她會把他送走的。風母實在不好拒絕,她走到臥室里去給風菱打電話。風菱沉默了片刻,說,媽媽,你就相信阮阮看人的眼光吧。風母這才同意讓傅西洲留下來,收拾了一間房出來,又找了風父的舊衣服給他換上。

    阮阮看著他穿著明顯短了一截的衣服與褲子走出來,額頭上還纏著紗布,那模樣,實在很怪異。

    她「撲哧」笑出聲來。

    他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到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坐下來,又開啟了「自我世界」模式。

    風聲走到阮阮身邊,對她耳語:「阮阮姐,他是不是啞巴啊?」

    阮阮贊同地點頭,捂嘴輕說:「估計是。」

    就算頭部受傷,暫時失去了記憶,但也不會失去講話的能力啊,估計他真的是啞巴呢。阮阮有點同情地看著他。

    這麼一想,阮阮也就不再逼他同自己講話了。他似乎很喜歡發呆,總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他每天很早就起床,似乎那是養成了很久的習慣。阮阮起來到井邊搖水洗臉時,總見他已經默默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了。她對他說聲早,他看她一眼,並不回應,但神色明顯沒有之前那麼冷漠了。

    他也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但吃得很少,甚至比風聲這個病號胃口還差,幾天下來,阮阮明顯感覺他的臉瘦了一圈。

    過了兩天,他去朱醫生那裡拆了額頭上的紗布,fèng了針的傷口痊癒得還算快,也恢復得很好,只是,額頭上靠近太陽穴那個地方,留下了一道打眼的疤痕。

    「哇哦,留疤了呀!」阮阮伸手輕輕戳了戳他的疤痕,「不過沒關係,臉依舊很好看呢!」她把他當小孩子一般安慰。

    他卻觸電似的撥開她的手,似乎很不習慣別人的碰觸。

    阮阮笑了笑,轉身悄悄問朱醫生:「他的失憶症是不是不會好啦?」

    朱醫生說:「不一定,失憶症這種病,至今在醫學上也是個謎團,也許一輩子,也許過幾天忽然就好了。」

    那天風母帶著風聲去醫院複查,雖然只有兩個人在家吃飯,但為了慶祝他的傷口終於拆了線,阮阮做了很豐盛的午餐,土豆牛腩湯、雞汁蘿蔔、紅燒排骨以及素炒西蘭花。還特意拿出了風母自己釀的米酒。她將米酒倒入粗陶碗裡,滿滿的一大碗,醇香怡人。她忍不住低頭,深深嗅著酒香,一臉陶醉的樣子。

    阮阮端起碗,又將另一碗酒送到正沉默地看著她的傅西洲手中,「哎,這個酒哦,真的很香很醇的,也不醉人。你喝下試試看。」

    他接過,看著碗中有點兒渾濁的液體,眉毛輕輕蹙起。

    「哎,等一下!」阮阮放下碗,「你看,你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我們也不能一直『哎哎哎』地喊你是不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好不好?」

    見他不語,阮阮趕緊說:「沉默就表示默認嘍!嗯,我想想啊……十二……十二怎麼樣?」

    她救下他的那天,是七月十二號。

    他還是沒有什麼表示。

    阮阮笑起來:「那就這麼決定啦。」她端起瓷碗,與他的碰了碰:「十二,祝賀你痊癒。還有,歡迎你來到暮雲鎮。」

    然後,她仰頭,竟然一口氣就喝掉了那大半碗米酒。

    傅西洲端著碗,愣愣地看著她。這麼多天來,這是他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女孩子,她穿著一件很寬鬆的海魂衫T恤,牛仔短褲,人字拖,齊肩發隨意紮成一個馬尾巴,露出光潔的額頭。她長得並不算漂亮,唯有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明亮清澈,望著你笑時,仿佛無數的星辰落入其間。

    很多年後,傅西洲總想起這個夏日的正午,他們坐在鬱鬱蔥蔥的葡萄架下,細碎的光影從樹葉間漏下來,那個眉眼彎彎的女孩,豪情地幹完一碗酒,紅暈慢慢染上她的雙頰,映襯得她的眼眸愈加清亮。可是他,卻在後來,讓這雙他見過的最清澈明媚的眼睛,染上了那麼多那麼多的哀愁。

    自從幫他取了名字,阮阮就很喜歡喊他,哪怕他總是沉默以對,她也毫不介意。

    「十二,中午我們是吃茄子呢還是絲瓜呀?」

    「十二,你看你看,這花長得多好呀!」

    「十二,這就是藍莓樹呢,你以前沒見過吧?」

    「十二,讓我來猜猜你多大了,唔,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

    「十二,你真的一點點也沒想起來嗎?」

    「十二,我真喜歡這裡呀,你呢?」

    「十二,今晚的月亮可真美呢!」

    ……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十二十二」地喊的時候,仿佛在溫柔地叫一隻小狗狗或者小貓咪,又好像在跟一個小孩子對白。阮阮也確實把他當做一個沉默的生了病的小孩兒,同風聲一樣。

    每個夜晚,晚飯過後,阮阮把家裡的竹躺椅都搬到院子中央,從小方井中取出在涼水裡泡了整天的西瓜,切開來,冰涼慡口。三個人並排躺在竹椅上,吃西瓜、聊天。大多時候都是阮阮在說,她給他們講書上看來的故事,卻總愛把那些童話、神話故事改得面目全非。

    風聲就跟她嗆聲,說不對不對,你怎麼亂講啊!

    阮阮就笑嘻嘻地說,這是「顧氏新編」!

    而傅西洲,永遠都是沉默著,不接腔,緩緩地搖著手中的老蒲扇,坐在她身邊,給她趕走蚊子。

    古鎮夏日的夜晚,靜謐而悠長,晚風溫柔,頭頂星空朗朗,月色無邊。歲月就這樣晃晃悠悠地到老,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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