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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13:16 作者: 七微
一雙小小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奶聲奶氣卻帶著關切的語調在她耳邊響起來:「姐姐,你是不是很冷啊?」
她渾身一僵。
良久,她緩緩抬起頭,望向小女孩。
「姐姐……你怎麼哭了啊?」
洶湧的淚水,肆意爬滿了臉龐,止也止不住,仿佛要把心裡所有的難過、委屈、痛,統統哭出來。
在他從婚禮上不告而別時,她強忍著,沒有哭;在腳受傷時,那麼痛,她強忍著,沒有哭;在醫院裡,再見他的那一刻,她強忍著,沒有哭。而此刻,一句「你是不是很冷啊」,卻擊潰她心底的防線,令她淚流不止。
----你,是不是很冷啊?
----哇,十二,原來你不是啞巴啊?你會講話的啊!
這句簡簡單單的對白,是她與他之間,一切的起始。
是她,愛他的開始。
第二章 你給過我一個擁抱,我用此生深情來回報
十幾歲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清風明月般的人,我什麼都沒想,我只想愛他。
風菱曾經問過她,阮阮,你愛的,究竟是傅西洲這個人,還是因為他是你第一個親近接觸的異性,所以產生了愛情的錯覺?在風菱心裡,愛情是現實的,是一個人了解了另一個人後,慢慢被他吸引,是循序漸進的一個過程。而阮阮的愛情,太像一場幻覺。風菱第一次聽她提起這段感情,她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我甚至對他一無所知,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但是,這些年來,我發現自己依舊還喜歡著他,非常非常想念他。
傅西洲也問過她類似的問題,他說,你說你愛我,可是你了解我嗎?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你知道我最愛吃的
然,他們在那種情景下的相遇,也不可能一見鍾情。
遇見他,是她十八歲的夏天。
高考結束後,阮阮受好友風菱所託,去她家裡幫忙照顧生病的弟弟風聲。
風家在暮雲古鎮,離蓮城市區兩個小時車程,交通不是很便利,乘大巴後還需要在縣城轉一趟小班車,下車後,再到碼頭換乘輪渡過河,才能最終抵達。古鎮臨河而建,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世代盛產土陶,輪渡是通往外面唯一的交通工具。也許是這裡除了陶窯,也沒有別的什麼特別的東西,在古鎮旅遊開發泛濫的如今,暮雲鎮才得以保留了最原始淳樸的當地風貌。
風菱第一次帶阮阮來家裡玩,她就對這個古鎮一見鍾情,對風家的院子喜歡得不得了,住了兩天,戀戀不捨地走了,約好高考後再來長住。可是風菱一考完,就找了份暑假工,忙得見不到人。
十三歲的風聲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羸弱,常年需要吃藥,有時候連學校都不能去,大多時候休養在家。風家的情況阮阮是有所了解的,風家父母都是鎮子上窯廠里的工人,領著微薄的工資,家裡有個病人,風菱又上學,日子過得十分拮据。更不幸的是,風父在風菱升高中的那年夏天,因救河裡溺水的小孩喪生。這樣一來,風家的日子更難了。
阮阮要做的事情並不太難,給風聲煎藥,做一頓中餐,陪在他身邊,以防他突然發病。風聲很瘦,個子也沒有同齡人那麼高,面孔清秀,話不多,安靜內向。他很懂事,每次阮阮端藥給他時,他總是微笑著對她說,阮阮姐,謝謝你啊。
阮阮就摸摸他的頭,遞給他一顆陳皮糖。她是真的很喜歡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一般疼愛。
古鎮的日子,安靜、悠閒、恣意,卻也很漫長。除了做飯煎藥,剩下的大片大片時間,都需要打發。這裡沒有網絡,阮阮也不喜歡看電視,風聲睡著的時候,她就伺候院子裡的菜圃與小花園,或者躺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看看書,睡個午覺。
風家的院子,是古鎮人家常見的那種土磚結構,房子很舊了,只有一層樓,院子卻寬敞。風母是個能幹的人,在院子裡開闢了一個小菜圃,蔬菜自給自足。菜圃的旁邊,是小花園,開滿了南方城市常見的容易養活的花花糙糙。院牆下,枇杷樹、棗樹、桂花樹、桃樹鱗次相連,甚至還有一棵小小的藍莓樹,在夏天裡鬱鬱蔥蔥。而在院子角落裡,茂密的葡萄架下,還有一口石砌的小方井,清涼的井水搖上來,可以直接喝。
傍晚時分,等太陽漸漸落下,天氣涼慡點,阮阮就會陪風聲出去散步,沿著小石板路,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巷,一直走到河堤去。夕陽下的暮河裡,每天都有一群男孩子在河裡游泳,十幾歲的模樣,意氣風發地比賽誰能最快游到前方那座石橋下面。
風聲看著他們,聽著那些笑聲與歡呼,滿臉的羨慕與嚮往,同樣的年齡,他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像他們一樣,在水裡恣意地遊蕩。
阮阮看在眼裡,很心疼他。她想了想,說:「小聲,你相信嗎?我比他們都游得快!」
風聲眼睛一亮:「真的嗎?」
阮阮點頭,笑說:「我去跟他們比一場,給你拿個冠軍回來,好不好?」
雖然阮阮在古鎮住了大半個月,卻很少出門,古鎮的少年們都不認識她,但因為風聲,他們很慡快地接受她加入其中。
在古鎮長大的少年們,從小在暮河邊玩大的,個個都有好泳技,他們並不把阮阮放在眼裡,更何況她是個女孩子。然而當她領先眾人許多第一個衝到石橋下,站在橋墩上沖他們揮手時,陸續跟上來的孩子們都驚住了。每次在游泳比賽中都拿第一的叫做亮亮的男孩子有點不服,說是她運氣好而已,要再來一次!
阮阮跟他單獨比了兩次,結果依舊是她贏了。亮亮這才心服口服。
風聲站在石階上,開心地鼓掌,朝她伸出大拇指。
他們不知道,游泳是她最擅長也是唯一喜歡的運動,她從小練到大,還去參加過比賽,能贏,一點也不稀奇。她沒有要挫少年們銳氣的想法,她只是純粹為了讓風聲開心一下。
因為這場比賽,亮亮與他的夥伴們,每天傍晚都跑到風家的院子裡邀他們一起去游泳,阮阮本來興致不大,但見風聲似乎很想跟他們在一起玩,所以就答應了。那群孩子們都在上初中,比阮阮小了幾歲,混熟了後,都隨風聲親切地喊她阮阮姐。
遇見傅西洲,就是在某個游泳完打算回家的傍晚。
那天大家興致高,在河裡一直玩到天黑。正準備撤離時,一聲巨大的聲響令所有人都往後看去,暮色沉沉中,遠處的石橋下盪起一陣激烈的水花,那是龐然大物從橋上落入水中才能產生的漣漪。
「哇,有人扔大石頭!」有個男孩子叫了聲。
阮阮第一反應也是有人從橋上扔了塊巨石下來,她拍著胸想,這也太沒公德心了吧,又慶幸大家都沒在橋墩下。
「不是石頭,是一輛車……」走在最後面的亮亮忽然呆呆地說了句,那輛車從橋上墜落下來的時候,他正從水裡撿起自己的人字拖,抬頭的瞬間,被那個場景嚇呆了,簡直就像電影裡的驚險畫面。
人群中有片刻的安靜,少年們面面相覷。
是阮阮第一個反應過來,跑下石階抓住亮亮的手問:「真的是一輛車?你沒看錯?」
亮亮點頭:「絕對沒看錯,是一輛黑色的小車……」
他的話還沒講完,阮阮已縱身跳入水中,以比平常更快的速度往橋墩那邊游去。
「阮阮姐!」站在石階上的風聲著急地喊了句,他明白過來,阮阮這是要去救人呢!她泳技是很好,可車子從高橋上墜落,肯定會慢慢沉入河底,而且,車裡萬一有好幾個人,她一人怎麼應付得來?風聲急忙對還在呆怔的男孩說:「亮亮,你們快去幫阮阮姐啊!」
亮亮反應過來,招呼同伴,又跑到岸邊,撿了一塊大石頭,急匆匆地朝橋墩那邊游過去。
暮河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可實際水卻很深,而且水底有暗沙。阮阮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游過去,她卻仍覺得自己很慢很慢,她對自己說,不要著急,不能著急,冷靜點,才能救人!
她終於游到那巨大的漣漪水圈裡,閉氣,一頭扎入水中。渾濁的河水中,她睜大眼,終於慢慢看清楚那輛車,如亮亮所說,是一輛黑色小車,此刻側翻在水中,萬幸的是,也許是車撞上了什麼阻礙物,沒有再繼續下沉。
阮阮游過去,發現車窗是緊閉的,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她繞到車前方去,透過擋風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刺目的血色。
她一驚,裡面的人受傷了,而且不輕!車內已經浸入了河水,傷者的血蔓延在水裡面,觸目驚心。
但慶幸的是,車內只有一個人。
她心裡焦急萬分,剛才只顧著快速來救人,卻忽略了,自己徒手壓根打不開車窗玻璃。
忽然,「砰」的一聲響。
她回頭,發現亮亮正舉著一塊石頭,敲碎了車窗。阮阮舒了口氣,游到窗邊,朝他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少年們合力將車窗玻璃徹底弄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趴在方向盤上的人慢慢拖了出來。
水中瞬間殷紅一片。
阮阮與亮亮一起,拽著傷者,緩緩浮出水面。
這個過程,看起來十分漫長,而實際上,卻只用了五分鐘左右。
游上岸後,阮阮癱坐在地上,才發覺自己渾身力竭,雙手也忍不住微微發抖。她喘著氣,伸手探向陷入昏迷中的男人的鼻端,然後,輕輕舒了口氣。
雖然他一頭一臉的血,看起來十分驚悚,但感謝上帝,他還活著。
傅西洲在三天後才醒過來。
他覺得渾身酸軟,頭痛欲裂。昏黃的光線里,有人背對著他在講話,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的。
「朱爺爺,他為什麼還不醒呢?」
穿著青色布衫的老人正站在一排藥櫃前,一邊鼓搗著什麼,一邊慢悠悠地回答她:「他傷了頭部,傷口又在河水裡泡了,引起發燒。性命是保住了,但什麼時候醒過來,我也不確定。」老人頓了頓,轉身望著女孩,「小姑娘,你得趕緊把他送去大醫院,做全面檢查,傷著頭部可不能掉以輕心!」
阮阮轉頭望向小小的病床,剛想說什麼,忽然「咦」了聲,快步走到病床邊,驚喜地說:「你醒啦?」又轉頭去叫老人,「朱爺爺,朱爺爺,你看,他終於醒了!」
朱醫生走過來,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嗯,燒退了。」他問傅西洲,「你覺得怎麼樣?哪裡痛?」
床上的男人卻仿佛沒聽到一樣,兩眼呆呆,神色里全是茫然,怔怔地盯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