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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3:10 作者: 流星海
燕南扣掉了一塊牆皮,「忙完了麼?」
燕北周圍同樣是一片喧囂,「你是不是病了,那天我還沒聽你說完信號就斷了。」
燕南沉默半晌,「我以為你聽到了,結果還是不管我。」
「你胡思亂想什麼!」
燕北粗魯地擠開人群往計程車等候區狂奔,電話里燕南平靜的絮叨,「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都打不通,聽說做穿刺很疼,我想你在我耳朵邊說句話也好,可根本聯繫不到你,好在沒有特別痛,我忍一忍就過去了。等下我要進去抽骨髓了,希望不要再發燒了,這幾天打針要打吐了,你知道我很討厭打針的。」
燕南很能忍痛,卻懼怕打針,不是怕疼,只是尖銳的冰冷的金屬針尖戳破皮膚的時候仿佛扎穿他的心理防線。生病的時候燕南能不打針就不打。
最嚴重那一次,他燒到近四十度,退燒藥沒用,卻依舊固執的不去醫院。那是他們最落魄的時候,沒條件允許燕南嬌貴,燕北熬了一鍋薑湯,逼著燕南灌下去,蓋上屋裡所有能蓋得的東西,燕南仍然冷的要死。燕北只好鑽進被子裡緊緊摟著燕南過了一夜,第二天燕北從熱的讓人窒息的被子裡鑽出來,摸燕南的額頭,一點也不燒了。
可是現在,他不僅要獨自去打針,還得看著髓血從骨頭裡一點一點抽出來。
「哥,你來不來?」燕南的聲音驀地染上一層哭腔,「你再不來我就要一個人去抽骨髓了,他們都說抽骨髓會特別痛,不和穿刺一樣,疼的沒法走路,你過來看看我行麼?」
燕北眼淚都被逼出來了,這些天他都在幹什麼!
燕北從看醫生抽完骨髓之後就再也沒說話,只緊緊攥著燕南的手一言不發。
半邊身子都是麻的,疼的昏昏欲睡,被燕北攥著疼的說胡話。
「你還沒說你胳膊怎麼回事呢?」
「哥你怎麼不說話?」
「哥你說句話好麼?你不說話我更難受。」
「哥你是不是嫌我煩啊,你別總是一走了之好不好?」
「我跑北方來上學是氣你的啊,我再轉回去,你別走了好不好?」
「哥你能不能別總是忘了我?」
燕南是難受的狠了,平時不說話的人醉了似的絮絮叨叨,不願啟齒的,隱蔽而又糾結的情感開了閘似的流淌出來,轟隆隆地一絲不漏的砸進燕北心裡。
燕南的手背貼在燕北的臉上,他神志已經有些昏聵,迷迷瞪瞪間只覺得從指fèng里往下滲著濕漉漉的東西,烏青的手背被毛刺刺的胡茬戳的難受。
燕南徹底清醒過來時已經過了傍晚,下半身依舊疼的不敢動,只是勉強有了知覺。燕北靠在椅子裡仰躺著睡得天昏地暗,眉頭使勁皺著,沒折的那條手臂伸過來虛握著燕南半邊手掌。
燕南拽了拽燕北的手,一下,沒動,再拽,還是沒醒。
等燕南想著再讓他睡一會兒,突然手被掐的一陣生疼,燕北猛地從椅子上坐起來。
恰好這時候燕北手機響了,燕北抹了一把糙的沒樣的臉,從兜里摸出來,他還穿著從密林里穿出來的衝鋒衣,掏手機的時候兜裡帶出來一把幹掉的泥漿。
燕南看他眼周一圈青黑,神色平靜的接了電話,「沒追上麼?出境了,那你們回來吧。」
燕南攥了攥燕北的手,「又怎麼了?」
燕北把電話撩在了一邊,平靜回答,「沒事,還疼麼?」
「沒那會兒疼了。」
「那就還是疼」,燕北自言自語,「想去廁所麼?」
「暫時不用。」
燕北從椅子裡起身,「那我先去洗個澡,你帶換洗衣服過來了麼?」
「包架上的旅行袋裡。」
燕北從旅行袋裡抽出幾件衣服去浴室,「那你再躺一會兒。」
燕北在浴室里呆了很長時間,出來之后土匪一樣的胡茬子被剃的乾乾淨淨,換上燕南的衣服之後瞬間青蔥了五六歲,洗澡的時候把夾板和繃帶全都拆了,手臂不自然的端著。
「我去醫院再上個夾板,一會就回來,你想吃飯現在可以叫餐。」
「能不去麼?」
燕北穿靴子的手頓了頓,「乖,很快就回來了。」
燕北很快起身,衣角卻被拽住了,「你打電話說賣公司,我聽見了。」
燕南輕聲問,「又是因為我拖累你麼?」
燕北轉過身去,把燕南拉起來,後背上墊了枕頭,燕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疼的直犟眉頭。
「什麼時候覺得不對勁的?」,燕北是在問他的身體。
「三月份。」
「怎麼不去檢查?」
「高考。」
「怎麼不和我說?」不等燕南回答,燕北自己說了,「那個時候我在公司住了一個月根本看不見人。」
燕北接著又問,「高考那幾天中暑沒有?怎麼不和我說?」隨即自問自答,「我沒高考過所以不知道,而且那時候我去了南美,連信號都沒有。」
「自己去醫院怎麼不找我?」
「我又找不到了。」
燕北一條一條地列,一條一條的自問自答,燕南就默默聽著。
「你看,根本不怪你,都是我把你忘了,是我不好。」燕南掖了掖他的被角,儘管沒什麼用,燕南不覺得冷。「從來都是我錯了,本來不應該這樣的。」
燕北的手機又響了,「你全權處理吧,轉讓書儘快……不用傳真,過幾天我回去。」
這通電話結束燕北就沒必要再出去了。
很長一會兒,燕南才輕聲問,「是第二次搞砸你的生意麼?」
燕北看著他愣了好一會兒,燕南無法直視他的目光,歪過頭去稍微迴避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燕北疑惑的聲音,「你在想什麼?你是我的命啊。」
很久之前,他們第一次從寬敞明亮的房子裡搬進逼囧cháo濕的出租屋裡的時候,有一天下了一場大雨,頂上樓板滴滴答答的往下漏水,晚上燕北從外邊回來,先是跑過樓道里的水簾洞,猛地推開門進去,沒防備卻聽見嘩啦一聲,門口那裡已經接了半盆水,被他一推門,全都灑出來漫到地板上。
燕南從那邊跑過來,燕北那時候還不能接受這樣的環境,只能愣愣著被燕南拖進去,僵直著身體看他從哪兒找出一塊墩布,跪在地板上把水擦乾。
「哥你換身衣服去吧,燒好的水在爐子上,今晚用熱水洗澡,天氣很冷了。」
燕南費力把墩布里的髒水擰乾淨,燕北看著他的手流淌過那些髒水的樣子無比礙眼。
燕南還跪在地上,被燕北粗魯的拽起來,手裡還拿著墩布,「你幹什麼啊?」
燕北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混合著憤怒、不甘和自嘲,下一秒好像就跟父親一樣會砸東西,燕南有些畏懼他的樣子,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但燕北最終沒發作,他甚至要笑,「這輩子,跟錢是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