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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36 作者: 八月長安
    時隔幾個月又聽到她有些沙啞的聲音,張明瑞的態度並沒有疏離的表現,只是對於她的震驚,他有些疑惑卻平靜地說:「我以為你知道這件事情了。」

    洛枳不知如何解釋,只能繼續急急地問:「究竟為什麼。」

    「洛枳,你先別著急,」張明瑞柔聲說,「他其實是倒霉,盛淮南是在幫別人。」

    「什麼意思?」

    「我們是在一個考場考的英語,就是昨天上午。這次精讀3考試的作文題目裡面有個明顯的超綱詞彙,很多人都不認識,可是不認識這個關鍵詞就沒法寫作文。我們經常一起打球的一個師兄也考這門英語,事前我就知道他一定要盛淮南罩著他,所以碰見這個事兒,盛淮南就傳了張字條給他,結果就被學校的教務老太太給抓了,本來字條是從那個師兄手上被搜出來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後遭殃的居然是他……」

    洛枳覺得張明瑞的每句話都直愣愣地戳進她腦袋裡,她努力地控制住情緒,輕聲問:「盛淮南不像會做這麼蠢的事情的人啊,他以前考試的時候也會這樣嗎?」

    「不可能,他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冒險,所以我們都覺得他昨天簡直不可思議。不過現在是沒轍了,處分來得特別快,昨天四點多鐘的時候竟然已經,已經公示了。」

    「他今天也沒有考試吧,我看見他坐著電梯直接去你們的教工辦那邊了。」

    「可能吧,」張明瑞嘆氣,「我昨天見過他一面,他看起來還算平靜,不怎麼說話,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勸勸他才好,本來以為你……唉,其實如果是本系的考試,我們的教務抓到了應該也就警告幾句就算了,但是校教務不一樣的,對了,法導考試那次,你也看到過的,那群師奶級別的,特別狠,殺一儆百,這麼多年抓作弊已經抓出癮來了……」

    「張明瑞!」

    「啊?」

    「你如果看見盛淮南,可不可以幫我告訴他,我在等他的電話?」

    張明瑞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好,我會和他講。」

    「還有。」洛枳早飯也沒有吃,太過激動讓她此刻有些頭昏,扶著樓梯扶手緩緩坐在台階上,眼前像電視機的雪花屏幕一樣閃耀起來。

    「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師兄的電話?」

    洛枳一路狂奔到東門口,在烈日曝曬下等了二十分鐘才打到一輛計程車。車在四環上飛馳,兩旁的高樓大廈全部被甩到身後交織成一片迷離的網。好像有一列火車,帶起獵獵的風,在她腦海轟鳴而過。

    別墅無人,大門緊鎖。

    背後那片薔薇花牆因為無人打理,早就亂得像枯藤。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不多時便是一片濃重的灰藍色,無端勾起人心中最肅穆的情感。

    朱顏沿著花徑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天色下,坐在她家門口台階上神色疲倦卻又悽惶的洛枳。

    看起來,身影格外的小。

    「我打你的電話,打不通。以為你已經去新加坡了,但是還是不死心,想要過來試一試,一直告訴自己再等十分鐘就走,結果一直等到現在。」她打起精神,笑著對朱顏說。

    「我手機今天上午和房產中介吵架的時候敲壞了,要不是突然想起來有個東西落在這兒了,我今天可能都不會過來的,」朱顏有些不好意思,「你嘴唇都幹了,一天沒吃沒喝吧?到底是怎麼了?」

    洛枳依舊坐在台階上,仰頭看她,看著看著,就淚水傾盆。

    「你幫幫他,好不好?」

    「誰?」

    「你幫幫他好不好?我知道這樣很自私,我也知道你其實並不想要接觸他和你以前的家人,不願意牽扯到過去,否則也不會幾次三番對他避而不見。所以我一直憋在心裡沒有問過你,我覺得應該尊重你,可是這一次我請你原諒我,我知道你是他姑姑,你能不能,幫幫他?」

    葉展顏甫一同她講起自己父親當年逃避患精神分裂的母親,到北京欺騙美院女學生的故事,洛枳就將它和朱顏自己講過的往事連接在了一起。

    她猜朱顏早就知道盛淮南究竟是誰,卻從未提出要相見,必然是沒有興趣舊事重提,和家裡人再扯上什麼關係。她也提出過幾次,玉淵潭也好,歡樂谷也好,朱顏的回絕都已經表明了態度,她心知肚明。

    然而現在,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他家裡出事了,現在又遇到這種事情,不是我可憐他,可他的確還太年輕,再優秀也很難扛過去的。我不希望讓他知道,只能跑過來偷偷和你說,朱顏,你不要生我的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要怎麼辦?」

    她哭得嗓子沙啞,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努力地想要將每句話冷靜地說出口,可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濃重的鼻音和軟弱的哭腔。

    她說盡了好話,一再承諾不惹麻煩,只是想問清楚原因,那個執意要盛淮南幫他作弊的師兄才勉強理會她。

    當對方略帶愧疚地告訴她自己的背景,洛枳才終於理解了盛淮南的苦衷。

    「我爸如果願意的話,可能幫上點忙。至少,他媽不需要進去了。」

    「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呢……」師兄不好意思地說。

    朱顏靜靜地聽洛枳說完,拍著她的背,像哄著一個六歲的孩子。洛枳哭得毫無形象,終於稍微平靜下來一些,頓時覺得嗓子痛得說不出話來。

    「真是個傻瓜。」

    「不是的,朱顏你知道的,」洛枳搖搖頭,「我們這一代,大部分沒有走過別的路。成長路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一步差池,讀書拿學位,幾乎是一條主幹道。所有其他的分支----好工作、更高的學位、穩定的生活、社會地位、成就感,甚至婚姻,都是從這條主幹道分出去的,在乎能力,也在乎個人選擇。但是現在,他有能力,卻沒有了選擇的機會了。何況他現在背負的東西這麼多,我卻沒有能力幫他什麼,甚至,你也知道,其實我們本來應該是仇人的。」

    「傻瓜。」

    「朱顏,我不是求你去疏通關係,讓他能夠拿回學位證。我知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可不可以,你幫他渡過這一關,也許你有比較便利的條件,可以將他帶出國去發展。比如重新申請學校讀書怎麼樣?或者……我不知道。」洛枳痛苦地搖頭。

    她從一開始就萬分囉唆、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

    「我雖然不了解你後來的全部經歷,但我知道一定不容易。你遇到過很痛苦的挫折,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想你的存在一定能讓他有所領悟,這是我來找你最重要的原因。」

    洛枳努力抑制住淚水,擦了擦臉,沉聲繼續說。

    「但是,我始終相信他,他是盛淮南,他的未來不會夭折在這裡。一定不會。」

    朱顏和她並肩坐在花牆下的台階上,輕輕攬著她的肩膀,聽她語無倫次地說著學位證的重要性,一面強調以盛淮南的優秀,斷不會被這張紙片桎梏住;一面又很現實地擔憂,多年寒窗苦讀的斷送究竟有多麼覆水難收,未來又將多麼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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