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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36 作者: 八月長安
    媽媽心疑,卻也漸漸不再問起。

    除夕的晚上,陳叔叔也到她家來吃年夜飯。臨近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她躲進冰冷的陽台,凍得渾身都在抖,哆哆嗦嗦地給他打電話。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的聲音是喜悅的,卻有些疲憊。

    「怎麼了?」

    他笑了一下:「你聽出來啦?只是我爸爸媽媽在除夕夜大吵了一架,剛才勸得累了而已。我自己沒事的。」

    她不知道說什麼。

    「過完年之後,一起去圖書館看書吧?市圖書館現在不需要借書證了,開放閱覽和自習,估計這陣子人少,我想背單詞,你能陪我嗎?」

    「當然,」她溫柔地說,「早點睡吧。」

    「謝謝你陪我。」

    「幹什麼這麼見外?」

    「嗯,晚安。」

    「晚安。」

    「等一下!」

    「做什麼?」

    「親親我。」

    洛枳大窘:「……什麼?」

    「親親我。」他像個撒潑的孩子,幼稚卻執拗。洛枳凍得耳朵發紅,握著電話的手心竟然出汗了。

    「mua!」她心一橫,就很肉麻地發出了親吻的聲音。

    她甚至不知道這聲親吻在外面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他究竟能不能聽見。

    他應該聽見了。

    因為他說:「洛枳,我好喜歡你。」

    洛枳最終挑了兩本電影畫報坐了下來,盛淮南在對面,從寬大的桌子底下伸腿過來踢她的鞋子,洛枳抬頭,卻看到他眉頭緊鎖,一副看書看得極為認真的樣子。

    她也不動聲色地低頭繼續看,然後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對面的人撲哧樂出聲。

    她穿著雞心領的黑色針織衫,新外套的商標就貼在脖子後面,癢得受不了,抓了幾下之後索性脫了下來,忽然又覺得冷,無計可施,只能認命地再穿上,拿了幾張紙巾鋪在脖子後面將皮膚和商標隔開。

    「我去廁所。」盛淮南站起身。

    過了十分鐘,洛枳正盯著世界百大恐怖片的簡介,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背後一涼,披在身上的外套被抽走了。

    她驚得抬起頭,看到盛淮南拿著一把黑色的大剪刀冷笑著站在背後,咔嚓咔嚓剪著空氣。

    洛枳垂下肩膀:「想嚇唬我沒那麼容易。你要做什麼?」

    盛淮南有些失望地看著鎮定的洛枳,拎著她的外套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後將自己的羽絨服扔了過來。

    「穿上,別凍壞了。」

    說完,他就操起那把大得嚇人的黑鐵剪刀,低下頭翻開洛枳的外套,竟開始認認真真地用寬闊的剪刀刃去一刀刀挑開商標邊上那細細密密的針腳。

    洛枳微張著嘴巴,羽絨服傳過來的溫度讓她又有點想哭。

    談戀愛果然影響學習啊,她看著把GRE紅寶書推到一邊的盛淮南,有些哭笑不得,摟緊了他的羽絨服,只顧著傻笑。

    「你哪兒來的剪刀?」

    「借閱處的大媽那兒要的。大媽看我長得帥,二話沒說就借給我了。」

    不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笑得賤兮兮。

    她也不再看書,索性托腮呆望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笨拙卻小心。她覺得自己可以這樣一直看下去,看到地老天荒。

    真正的幸福往往都是惶恐的。某一個瞬間洛枳突然傷感起來。她想起那天和葉展顏的對話。命運的地圖早已寫就,縱橫交錯安排妥當,因果前緣一個不落,只有他們一無所知,天真地以為可以不落窠臼。

    而命運早就拿著剪刀,站在恰好的時間節點,咔嚓一刀,剪掉所有的美夢。

    而她,還有多少時間?它又給他們多少時間?

    盛淮南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收拾好了外套,用一副「有什麼大不了」的表情將衣服扔給她,也收起了單詞書,裝進書包里。

    「出去玩吧!」

    「玩什麼?」

    「比如……放鞭炮?」

    「你再說一遍?」

    「走!我們去放鞭炮!」

    她覺得自己當初一定是認錯人了。

    這樣想著,也麻利地收了東西,笑著摸了摸再也不刺癢的脖子,「走吧。」

    可是盛淮南不敢放。

    洛枳默默無語地看著他拿著從小賣部買來的煙,點著,小心翼翼地湊近「小蜜蜂」,因為不敢靠得太近,點了幾次都點不著。

    「你……從來沒有放過鞭炮,對不對?」

    盛淮南有些難堪:「所以才想過來玩嘛,小時候我媽媽總是擔心得特別多,死活不讓我有機會接觸。再說每年都有一堆因為爆竹傷殘死亡的新聞,我自己也斷了這個念想。」

    所以現在才這麼笨。洛枳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菸頭,回過頭笑得很陰險:「站遠點,看好了!」

    盛淮南點頭如搗蒜。

    「小蜜蜂」急速旋轉著升空,又落下來。洛枳得意揚揚地看向他,不出所料,在那雙好看的眼睛裡面也滿是單純的崇敬。

    她不覺苦笑不得。曾經,高中的時候,她那樣孜孜不倦地努力,希望能有哪怕一次的機會與他平分秋色,讓他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不容輕視的女孩子,在默默地看著他。

    可從未成功。

    她用腳尖踢了踢已經乾癟下去的「小蜜蜂」,半真半假地說:「哥們兒,多謝了。」

    只是很快,盛淮南點燃鞭炮的動作就比她利索多了,似乎是為了一雪前恥,他動作迅速地消滅掉了剩下的鞭炮,一臉尋求誇讚的表情,被洛枳捏了捏臉蛋。

    不管多麼優秀的男人,總有一面像孩子,只展現給愛的人看。洛枳從來不想掃興,更不曾因此而詫異或者失望。

    每每看到他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她心裡總會泛起溫柔的情緒,想要好好地將這一面保護下來,用自己的力量去留存這份天真,哪怕螳臂當車,也要試著去對抗殘酷的時間。

    他從後面抱著她,兩個人一起一搖一晃地往前面走,沿著空無一人的街,踩著滿地鮮紅的鞭炮碎屑,不知道要走向哪裡。

    「有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會發現我沒有你想像的好。」

    洛枳微笑,知道他在背後看不到。

    「你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行了怎麼辦?」

    她疑惑:「哪方面?」

    盛淮南身體忽然一僵,半晌才說:「下流。」

    洛枳一頭霧水,半天才慢慢明白過來,咬牙道:「誰下流?果然是心裡有什麼就看到什麼!」

    盛淮南半天才克制住咬她的衝動,淡淡地解釋道:「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你當初喜歡上的盛淮南。」

    洛枳仔仔細細地思考著,並沒有急著去剖白什麼。

    「我記得,蒙肯說過,『男人通過吹噓來表達愛,女人則通過傾聽來表達愛。而一旦女人的智力長進到某一程度,她就幾乎難以找到一個丈夫,因為她傾聽的時候,內心必然有嘲諷的聲音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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