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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36 作者: 八月長安
    洛枳莞爾。那時候很多成績好的學生家長常常都會互相聯繫,互通有無,協同監視,出了這樣的事情倒也正常。

    盛淮南對此並不是毫無準備,這樣的事情,因為葉展顏的高調和自己的坦率,早晚都會被老師和家長知道。

    然而他媽媽回家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永遠習慣於在背後為他「掃清障礙」。他告訴葉展顏,如果他媽媽給她打電話,希望她諒解,同時什麼也不要理會,只需要說「我知道了」就好。無論他媽媽說什麼,一定要全部告訴他,他來處理。

    他平靜地告訴她,他會保護她。

    家長的干預是讓所有早戀的孩子都心慌恐懼卻又興奮不已的。葉展顏先是眼淚汪汪地說自己連累了他,然後又撲到他懷裡說謝謝他這麼「男人」地保護自己。幾齣戲後就恢復了神采飛揚,大大咧咧地坐在走廊的窗台上笑得陽光燦爛。

    剝離了所有當時當地的感情色彩,那一幕此刻看起來就像小孩子辦家家酒一樣無趣和幼稚,無論是眼淚汪汪但是卻透露出興奮的葉展顏,還是那個故作鎮定表情淡然而又心潮澎湃地說「我會保護你」的自己。

    盛淮南的語氣平淡,洛枳卻不免聽出了其中的悵惘。

    「可是,那才是青春吧。」她安慰他。

    心裡卻酸了起來。

    盛淮南聽同學說自己的媽媽坐在老師辦公室裡面的時候,飛奔過去敲門,面無表情地問他媽媽為什麼干涉他的事情,在班主任面前傷了他媽媽為人母最要緊的面子。他媽媽陰沉著臉看著他,終於勃然大怒----沒有喊叫沒有訓斥,而是徑直走出辦公室要去找葉展顏。

    他將他媽媽堵在半路上。

    盛淮南至今仍然記得自己手心出的汗。他並不是喜歡對父母唯唯諾諾的乖寶寶,但是從小到大都沒有和他們起過衝突。

    他媽媽終於還是離開了。

    這件事情不知怎麼被傳出去的,他突然成了英雄。葉展顏每天看到他時,笑容綻放得好像早春的桃花。

    但是他記住的卻是母親回家之後對他說的話。

    「盛淮南,」她叫他的全名,「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們。」

    「你記住今天,記住你當時說的話和你背後的女生,也記住所有圍觀看戲的人,不管他們是為你叫好還是說你愚蠢。一年以後你就知道我為什麼要你解決掉這種不合時宜的關係。你長大了,但是還沒有成熟。」

    洛枳無言嘆息,像她記憶中那個冷厲的婦人。可自己卻從這居高臨下的話中,聽出了深深的灰心和無能為力,包裹在強硬的態度之下。

    或許是錯覺吧。

    盛淮南在和葉展顏分手之後,難堪得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母親。然而,他那消息靈通的母親在他寒假回家之後輕描淡寫地說:「給你報了旅行團,簽證的事情你自己聯絡他們吧。」

    丹麥、挪威十日游。

    「去散散心吧。」她說。

    可能,傳說中的人物都是這樣,在創造了讓後人津津樂道的壯舉之後,就退回到了他人所不知的瑣碎中,漸漸發現自己的生活其實也逃不脫那些無聊的老路,然後,就不再冒傻氣。

    他踏過哥本哈根街道上古樸的小方磚,一瞬間陶醉在時間靜止的童話世界,再一抬頭,旅行團裡面一個一直很吵鬧的大嬸正在麵包店門口吵吵嚷嚷地照相,擺出萬年不變的V字形手勢----他啞然失笑。

    才想起,葉展顏用看英雄的眼神看他的時候,曾讓他記住兩句話。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來之不易,我們一定要幸福。

    她寫給他看,於是他就稀里糊塗地念了許多遍,竟然真的記住了。

    「其實這句話是胡蘭成說的,」洛枳微笑著說,「他們結婚的時候撰寫了四句話,『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前兩句是張愛玲寫的,廣泛流傳的後兩句,其實是胡蘭成想到的。」

    只不過後來的故事,同樣事與願違。

    她正兀自感慨,突然聽見旁邊盛淮南聲音低落地說:「其實,我真的一直不大明白這兩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卻被逼背了好多遍。五分的填空題他都放棄了,卻為這根本不是張愛玲說的八個字,背了好多遍。

    洛枳眼神突然軟下來,一點點妒忌凝成的酸意被心底溫柔的暗河沖淡,她破天荒主動地上前一步,伸出雙臂擁抱了他。

    他回抱她,用力地。

    「你知道我在售票大廳的人群裡面看見你的背影時,是什麼感覺嗎?」

    洛枳不說話。

    「你做什麼事情都不叫我,也不主動聯絡我。我看著你在那裡排隊,忽然覺得我離你特別遠。」

    「從我問你高中是不是……暗戀我,到現在,你的反應,都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總是讓我覺得,這一切都跟我沒關係。

    「除了那八個字,我還知道一句話,也是很多人都在說的,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想,但我卻覺得,更遙遠的是,我知道你喜歡我,卻不知道你喜歡的到底是不是我。

    「所以你不想黏著我。也不需要我陪著你。我只是個你想像出來的假人而已。」

    「充氣娃娃嗎?」她終於插話,想要緩和氣氛,卻沒有等到他的笑容。

    這個傢伙。她不知道怎麼樣告訴他,他的擔心和恐慌,卻讓她不再恐慌。所有的歡喜都終於踏踏實實地落在了心底。

    於是她也斂去眼中的戲謔,仰起頭,踮起腳。

    他一愣,然後將她抱得更緊。

    下一秒鐘卻被她狠狠地咬到了下嘴唇。他吃痛,卻沒鬆手,反而更兇狠地回敬了過去。

    「我們到底還是成了以前我最鄙視的那種,在公共場合摟摟抱抱的情侶。」半晌,她鬆口氣,低笑著說。

    「再說一遍。」

    「……我們到底……」

    「只要最後兩個字。」

    洛枳笑,被他摟得太緊,連笑聲都悶悶的,像咳嗽。

    「情侶。」

    第二十八章 時間的罐子

    「在寫什麼?」

    盛淮南頭剛湊過來,洛枳就慌忙掩上扉頁:「記點事情而已。」

    「從上飛機開始就低著頭寫啊寫,什麼事情那麼急著記下來?」

    正在這時飛機開始緩慢地朝著跑道行進,大家紛紛將桌板收起來,洛枳也合上筆記本扣上安全帶。

    她只是重新開始記日記了而已。

    那個只寫了一篇日記的筆記本在書架的角落被擠得可憐巴巴的。洛枳從圖書大廈回來的那天下午,終於將它抽出來,拂去灰塵,坐到書桌前。用了多年的鋼筆在接觸到紙面的那一刻,仿佛有了靈性,流暢的一字一句輕易地將中間空白的歲月彌合得毫無瑕疵。

    曾經有個作家說過,他會不斷地把自己最美好的時光轉移到文字中去,藉以逃避時間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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