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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36 作者: 八月長安
那副脆弱的樣子讓他覺得陌生而心疼。他從背後抱著她,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用下巴在她頭頂蹭了一下,說:「傻瓜。」
洛枳沉默不語,心中肅然,一陣冷風拂過她的臉,好像命運那隻看不見的手,冰涼卻憐惜。
那天,超市門口,盛淮南叫出洛枳的名字給自己解圍的時候,想起的就是莫名落淚的葉展顏。他當時並不知道那會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葉展顏。之後的一個月,他們只能通過簡訊和電話聯繫。媽媽徹底控制了他的閒暇時間,先是把他打發到香港去五日游,又命令他陪表弟去馬爾地夫玩了一個多星期,緊接著爸爸在上海的朋友發出邀請讓他去給自己家的孩子輔導高三數學,他的爸爸媽媽更是一口答應。他無奈,但同時也覺得離家前還是順著父母的心意比較好。然而一轉眼就到了要去北京報到的時候,家裡人去機場送他,葉展顏自然不方便出現----很荒謬也很無奈,他居然再沒見過她。
大一上學期寒假回家之前,他們就分手了,此後再無聯絡。
洛枳哭笑不得。
他最後一次見到葉展顏,冥冥中竟然好像是專門為了引薦洛枳。而和洛枳的第一次見面,他卻滿腦子都是葉展顏。
她心裡有她的不為人知,他腦子裡也有他的辛酸曲折。
「你第一次和我喝咖啡,就看出來我,我對你,有意思了吧?」
洛枳還是說不出喜歡你三個字,只能結巴兩下,用不倫不類的「有意思」含糊過去。
盛淮南的啤酒停在嘴邊:「你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假話。」
「我哪有那麼自作多情。」
洛枳放聲大笑。
平心而論,和洛枳在咖啡館第一次聊天讓盛淮南很愉快。
「其實,我很少能遇到這麼有趣的聊天對象。」他很真誠地說。
可他就是覺得無聊,和女生的對話他都覺得無聊。
那時候他努力打起精神看著對面的女孩子,突然有點恍惚,自己怎麼就坐在這裡和人家聊上天了?
值得慶幸,在他看來,洛枳沒有流露出那種讓他厭煩的、故意用清高來遮掩的熱切。相反,她很自然,毫無痕跡。
「你都是裝的嗎?」
「嗯,大部分,」洛枳越發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似乎這段時間的磨礪教會了她真正的坦然和自信,「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假裝。」
「了不起,」他讚賞地笑,眼神牽連著遙遠的夜空,淡淡地問,「你說,這種心態算不算我自戀?」
洛枳搖頭:「可是你並沒有猜錯。」
盛淮南仰頭灌下最後一口啤酒,暈暈乎乎地又拿起一罐。
當年他用簡訊表白,然後到文科班門口找葉展顏。她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能接受你的表白?」他笑,說:「我一看就知道你喜歡我啊。」
我一看就知道你喜歡我。這句話,他以前對著各種找藉口搭訕的女生皺著眉頭腹誹了許多次。雖然他的感情經歷是空白,然而就像他不需要偷過東西就能分辨出來火車站裡哪些是扒手一樣,有些事情看一眼就夠了。
然而終於認真地對葉展顏說出這句話時,他居然有一點點不自信和恐慌。對方一下子紅了臉,說:「你……別那麼自戀。」
那時候她們班級的同學趴在門口八卦兮兮地張望著他們倆,間或起鬨,盛淮南破天荒沒有一點厭煩。他從來都討厭自己的事情被別人插手,那天圍觀的人群,因為他心情好,都當成是幸福的見證者了。
「是啊,我幾乎沒有猜錯過。」他呵呵笑起來,說的是幾乎,心裡想的是全部。
洛枳也灌下了最後一口啤酒,嗆了一下,沿著嘴角流下來一點點,她還沒抬起手,盛淮南已經用手背幫她抹了下去。他好像有點醉,臉很紅,眼神飄忽,動作沒輕沒重的。
洛枳的臉騰地燒起來,不自覺地朝旁邊挪了挪。
盛淮南不讓她問葉展顏的事,他自己卻不斷地說。她知道他一定是因為葉展顏而不痛快,卻一絲妒忌的感覺也沒有。
「喂,我問你……」洛枳說話間抬起眼睛,突然看到晴朗的夜空里,月亮邊纏著一抹潔白的雲彩,很高、很遠,薄如面紗。月色隱藏在雲的背後,周身發出琉璃般的華彩。
日暈天將雨,月暈午時風。
那麼一瞬間,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她怔怔看著天上這片孤零零的雲,仿佛一頭扎進了如煙的往事。
就這樣吧,她答應了不問,就再也不問。
他們沉默地喝著酒,漸漸也就暖和起來了,直到盛淮南有些迷迷糊糊地垂下頭,晃了晃,就往她肩頭一靠。
洛枳心中溫柔地嘆息。
這點酒量怎麼靠得住啊!
她早就聽說過,他酒量極差,那些關於高考之後各種同學聚會的小道消息,只要與他有關,她都聽說過,所以才會在他要買烈性酒的時候心中哂笑。雖然他說害怕自己與她聽說的不一樣,然而這件事情,她總歸沒有聽錯。
這樣想著,她還是解下自己的圍巾,往他的頭上纏了幾圈,像不善包紮的護士,將他通紅的耳朵保護起來。
「你不知道,我收到那個丁什麼的女孩子的簡訊時,心裡有多生氣。」
他含含糊糊的語氣,像個孩子。
「彼此彼此,你也讓我很生氣。」她邊說邊喝,想起那個雨衣,不覺有點咬牙切齒。
「可是,」他眼神渙散地抬起頭看她,「那天晚上我跟蹤你,你在路燈下,特別坦然地說,我的確喜歡你。我發現你說的是真的,真的對我……有意思,」他也避開了每每讓她勃然大怒的「喜歡」和「暗戀」這種字眼,抬起手輕輕地、反覆地敲了敲胸口,「這裡,這裡就像一瓢溫水直接澆了下來。」
洛枳哭笑不得,想起他對語文課的厭惡,心知這種形容真的是難為了他。然而每一個字都敲著她的鼓膜,手指微微地抖。
「我當時覺得,葉展顏雖然愛耍脾氣,但她一定不會說謊害人。」
洛枳靜靜地聽著。
「但是我捨不得你。」他鈍鈍地說。
其實只是捨不得。
捨不得那個曾經眼神明亮地看著他微笑的女孩子消失不見,擦肩而過的時候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疏離冷淡。
哪怕她惡毒狡詐深藏不露,哪怕她手段卑劣,只要她愛他。
洛枳心裏面有一塊冰嘩啦一下瓦解,忽然就紅了眼眶。
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以來錯在哪裡。原來她獨自一人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沉默暗戀中耽擱了太久,對每種難過和偽裝駕輕就熟,卻從未懂得,在兩個人的感情世界中,一錘定音的,不是心有靈犀的睿智,不是旗鼓相當的欣賞,更不是死心塌地的仰望。
是心疼,是憐惜。
是兩難境地里,那一點點無可奈何的捨不得。
正如她曾經擲地有聲地諷刺他:「死無對證的事情,怎麼與親疏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