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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36 作者: 八月長安
    「昨天晚上我們一起聽英語課的時候,我有點走神,就在那裡玩橡皮,可是一不小心橡皮就飛了出去,掉落在他腳邊,然後他笑了一下,就是那種……就是那種很無奈又很溫柔的笑容,彎腰給我撿了起來,說,小心點。」

    洛枳靜靜地等著,發現張浩渺已經講完了。

    「完了?」

    「完了。」

    「……這有什麼啊?」

    張浩渺惱羞成怒地白了她一眼,「呼」地站起身出門去了,把洛枳一個人尷尬地留在原地。她心裡的確是這樣想的,這有什麼啊----卻又很想叫住對方,說,其實我了解的。

    其實我了解的,真的。

    「怎麼了?」盛淮南停住腳步,回頭去看磨磨蹭蹭的洛枳。

    洛枳正在神遊,此刻趕緊補上一個笑容:「沒什麼,走吧。」

    他不記得張浩渺,補課班坐在他身邊的胖女生,那個整整一年都在哀嘆那個競賽補習班講課像天書,卻一直捨不得退課,硬著頭皮穿越大半個北城去上課只為了坐在他身邊的花痴女孩……

    她叫張浩渺。他不記得。

    曾經,她叫洛枳,他也不記得。

    但是這又有什麼好難過的呢?這些隱忍的喜歡,如果只是為了自娛,那麼已經得到補償;如果目的是得到,那麼各憑本事,各憑緣分,又為什麼要他來承擔呢?

    從相識之初到此刻,她那顆跌宕起伏的心終於如身邊的湖泊一樣,在月光下凝結成了一片雪白。

    洛枳突然笑了起來。

    「到底怎麼了?」盛淮南終究還是停下腳步轉過身,他逆著月光,在她眼前只化作一個剪影。

    「我發現我自己好像有些改變了。」

    她大步走到他前面去,然後轉過身倒退著走,這樣就能借著月光看到盛淮南迷茫又有些緊張的神情。

    「我好像想通了,或者說,以前我一直都能想得通,但是心,」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左胸口畫了個十字,「心裡始終是堵著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難過。」

    「但是現在,」她微笑起來,「我發現我既不惋惜,也不生氣,也不憋屈了。」

    他安靜地看著她。

    「我是不是喝多了?」她揉著鼻子。

    「應該不是。」

    「我覺得我好像是喝多了。」

    他背過手拍拍身後的書包:「太好了,那趕緊再喝點。」

    洛枳被逗笑了,一口白牙在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澤。盛淮南伸出手去揉她的腦袋,動作慢下來,目光漸漸凝結在玉帶一樣的湖面上。

    「怎麼了?」

    盛淮南半晌收回目光,看向她:「有時候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和你聽說的不一樣。」

    洛枳抬起眼,忽然意識到他們並不是這裡唯一「偷渡入境」的人,遠處天空飄起一盞盞孔明燈,星星點點的火焰漸漸融化進幽暗的天空中。她不知道要從何說起,那些聽說並不只是膚淺的、對傳奇的崇敬和仰視。然而她又本能地覺得自己懂得他的害怕。

    她卻不知道要如何讓他明白她不只是聽說。

    在他們仍然是「好朋友」的時候,在他們頻繁互發簡訊的時候,在他們去後海的時候----或者說,在她使出渾身解數,讓他了解他們是多麼相似的時候----他曾經在她面前激動地感嘆命運的巧合讓他們遇見。

    她用笑容來表達一切不快樂的情緒;她喜歡阿加莎·克里斯蒂多於福爾摩斯;每次坐公車都選擇坐在同樣的位置;喜歡玩《逆轉裁判》;討厭肥肉,會把肥肉擺在凳子橫樑上;用三根筷子吃飯;高中時,每周五晚上放學會帶著很多練習冊回家過周末以減輕愧疚感,但是會很快沉迷於在線漫畫以至於周一還會一筆不動地帶回來……

    她讓他覺得他們這樣像,她讓他覺得,自己也是因為這些巧合而欣喜地喜歡上他。然而他又如何知道,很多相見恨晚都是假的,真正觸動她的,從來就不是這些。她知道通過這些愉悅的對話製造的煙霧,自己能夠切切實實地觸摸到盛淮南心底的不快樂。那是一種微笑著的不快樂,不信任任何人也不關心任何人的寂寞。縱使她不了解這其中的緣由,但從她第一眼見到車站上和幾個同學一邊聊天一邊假笑的男孩開始,她就是知道。

    然而她不想談論這些。

    「我聽說的,和別人聽說的,恐怕不一樣。」

    洛枳看向邈遠的孔明燈,不知道那裡面究竟承載著誰的希冀,柔軟地飄向夜空,熄滅、飛散。她自己的願望不在紙燈里,卻不會熄滅。曾經小心翼翼卻怎麼都到不了的目的地,在放棄的當口,昏天黑地作了一番,竟看見他站在面前----她不會再退縮一步。

    「我只想聽你自己說。哪怕說假話,我也能聽懂真相。」洛枳鄭重地直視盛淮南的眼睛。

    他看向她,鋪天蓋地的動容,在目光中怦然而生。

    第二十四章 每朵雲都下落不明

    盛淮南放棄了尋找大水法的想法,在湖邊找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拉著洛枳坐下來,想了想,將書包中所有的酒瓶都掏出來立在地上,把扁平的空書包遞給她:「墊著坐吧,就在這裡一醉方休好了。」

    洛枳輕笑:「好。」

    他拿起一瓶紅星二鍋頭,折騰了半天才發現打不開。苦笑了一下,拎起一聽啤酒,「啪」地扯開拉環遞給洛枳。

    他們碰杯,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祝酒詞,只是相視一笑。洛枳覺得冷,心裡卻是暖和的,好像住進了荒原的溫柔鄉。

    「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第一次看見你嗎?」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澀澀的。洛枳直覺她將聽到的也許是些他講起來很艱難的事,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擺,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寬和的眼神。

    盛淮南感激地一笑。

    洛枳知道他第一次當面認出自己是那一天在超市門口,他與許日清拉拉扯扯,她出手解圍,猶如神兵天降。

    「其實這樣說來,我真是慶幸自己對人過目不忘。」盛淮南長出一口氣。

    上大學前的那個暑假,他去葉展顏班級聚會的飯店接她,葉展顏突然指著前方一個有點脫離眾人的白襯衣女孩,說:「喏,那個就是傳說中的洛枳,你看怎麼樣?」

    傳說中的,我怎麼不知道?什麼叫我看怎麼樣?

    盛淮南聞到葉展顏身上的酒氣,心想她果然糊塗了,只能笑著揉揉她的頭髮,匆匆朝她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正好此時有人喊「洛枳」,那個女孩轉過頭。

    他聳聳肩說:「還行啊,問這個幹嗎?」

    葉展顏忽然笑了。那個笑容和他之前熟悉的笑容完全不同,不知怎麼,居然很悲哀。

    「很好是吧,我也覺得很好。」葉展顏說完,潸然淚下。

    他一頭霧水,忘了糾正她,他只是說還行,隔這麼遠連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他能說什麼?盛淮南趕緊掏出面巾紙幫她擦眼淚,她只是反反覆覆地說一句話,「的確很好,的確很好……你看,你馬上就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了,離我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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