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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36 作者: 八月長安
    她害怕這樣冷靜的燈光嘲弄自己不長記性,曬乾胡鬧的勇氣。

    「喏,」盛淮南剛剛走出「7-11」就遞過來一罐啤酒,「你要是沒問題,乾脆先喝一罐熱熱身,暖暖胃。」

    洛枳遲疑了一下,然後一把接了過來,摳開拉環。

    他們站在「7-11」門口相對而立,仰脖咕咚咕咚各自幹掉一罐,洛枳斜覷到玻璃後面一臉驚詫的店員,趕緊閉上了眼。

    「我先下去,」盛淮南伸出一根指頭在發呆的洛枳面前晃了晃,「下去可能比上來要難一點,所以我先下去在圍牆下面罩著你,你要是真的掉下來頂多砸死我,所以……所以你不要趁人之危,千萬手下留情。」

    洛枳被他氣樂了:「你小心點。」

    「這點高度算什麼。」話沒說完他已經一轉身撤回左腿往下爬了,洛枳還沒反應過來,離地一米多的時候他就鬆手跳了下去,穩穩落在了地上。

    「下來吧,」盛淮南拍了拍手上的灰,「慢點,別擦傷了手掌。你又沒戴手套吧?」

    洛枳閉上眼睛咽了一下口水,硬著頭皮先將左腿跨過圍牆,面朝圓明園坐了一會兒,發覺這樣跳下去會面朝下栽倒,於是又費工夫將坐姿變換成了背朝圓明園,兩條腿搭在了圍牆外面,想了想才明白這樣更不對。她有點心急,不知道牆下的盛淮南是不是已經不耐煩了,冷風襲來額頭上冰涼一片,才發現自己出汗了。

    最後她背朝圓明園跪在了圍牆上,腳勾著圍牆邊,手緊緊抓著石頭保持著微弱的平衡。

    「洛枳,你就保持這種姿勢,腳踏在牆面上,慢慢滑下來,支撐不住了就直接跳下來好了,我在下面呢,別怕。」

    她眼裡已經急出了淚花,慌亂地點點頭,想到對方看不見,才壓抑住哭腔,說:「我知道了,我不怕。」

    才滑了半秒鐘就因為手臂力量虛弱而直接掉了下來。

    「唉,你上輩子真是笨死的,」盛淮南從背後緊緊架住她的胳膊將她擁在懷裡,確定她沒事之後狠狠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好了好了,總歸是下來了。」

    洛枳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嘴硬:「我沒翻過牆,出去的時候再翻就有經驗了。」

    盛淮南大笑起來:「出去的時候我可不翻了,我看還是帶著你去找保安自首吧。」

    洛枳咬緊牙關抱著他的胳膊,就像落水的貓抱住一截浮木,恨不得把爪子摳進去。

    他們一前一後,默默地沿著狹窄的湖岸土路向園子的更深處走。若不是一輪圓月掛在當空,這種黑黢黢的荒園怕黢是伸手不見五指。小路左側是寬廣的湖面,右側是雜亂的灌木,張牙舞爪的禿枝在夜色中平添幾分恐怖的氣氛。

    倒是湖面,因為結了冰,被月光照得一片瑩白,一路綿延到看不見的遠方。

    「你確定你能找到大水法?」她將外套背後的帽子罩在頭上,耳朵已經被凍紅了,不禁有些擔憂地抬頭去看走在前方的男孩,他耳朵被月光照著,也是紅彤彤的。

    「那是什麼東西?我要找的是電視上常常用來做布景的那幾個西洋風格的斷壁殘垣。」

    「那東西就叫大水法,謝謝。」

    「……記住這些有什麼用啊!」

    這樣強詞奪理氣急敗壞的樣子----有種奇異的感覺升騰在心間,洛枳歪頭一笑,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促狹的口吻。

    「喂,高中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嗎?」

    「什麼傳聞?」

    「比如,你從來不背古詩詞,每次語文考試那五分的古詩詞填空都白白丟分,一個字也不寫,是嗎?」

    盛淮南後背一僵,咕噥了幾句才說:「投入產出比太小啊,背了好半天,才五分,而且那麼多篇,我背的那部分還不一定中標,何苦呢?還不如多睡一會兒。」

    那語氣讓洛枳不由得想要伸出手去揉他的臉。

    「那……那他們說你們老師逼迫你背新概念的課文,你一個星期不到,就把第四冊倒背如流……」

    「誰說的?太能扯了吧,老師只是開玩笑而已。我從來沒有背過新概念,對它的印象就停留在『Pardon(請重複一遍)』上了,哦,還有第三冊第一課的標題,什麼『A puma at large(在逃的美洲獅)』的……」

    洛枳怔怔地聽著,不覺失笑。

    她不知道是否該繼續問下去。即使她清楚他只是血肉之軀,可日復一日的描摹和想像中,他仍是她造的神,照耀在據說和聽聞中。

    但是,她更喜歡這樣的他,不是銅牆鐵壁,不是驚才絕艷,只帶著小小的囂張,卻將自己說得平凡而不重要。

    她真心喜歡他將自己說得平凡而不重要。

    「其實我有好多好多問題要問你。」

    前面的人腳步一滯,然後繼續向前走:「什麼?」

    「不用緊張,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

    無關緊要的事情。她徐徐地在他身後問,問他高中一共有幾次坐122路回家,問他是不是在比賽後被興奮的同學們拋到空中卻沒有接住,問他摔得痛不痛,問他是不是經常逃避掃除……

    他沒有不耐煩,柔聲一一回答,有時候也會羞赧地大吼不要問了我不記得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身上怎麼總有洗衣粉的味道?」很好聞呢。

    「可能是……因為宿舍樓下的洗衣房總是漂不乾淨吧……」

    她一愣,然後就傻笑起來。竟是這樣。

    「這都是你當初聽說的?」

    洛枳低頭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其實高一的時候我聽說過不少你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拜我的後桌所賜。對了,你認識她嗎?她叫張浩渺,曾經和你上過同一個補習班,還坐同桌呢。」

    盛淮南微微側過臉向後看,一臉茫然:「誰?」

    洛枳啞然。

    後桌那兩個唧唧喳喳的女孩子,總是將自己對盛淮南的喜愛之情張揚而坦率地鋪展開來。洛枳何嘗不知道,對暗戀的人來說,徹底封口不言固然是一種自我保護,然而將一顆真心藏在戲謔誇張的示愛中供人玩笑,其實更是一種安全的宣洩。

    大家都當她們是玩笑。誰也不知道,其實她們是認真的。

    唯獨高一末尾的一個上午,翹了體育課的洛枳看到後桌張浩渺趴在桌子上安靜地出神微笑,那笑容溫柔羞澀,卻發著光。她不由得也愣住了。張浩渺抬頭看到她注視著自己,羞紅了臉,突然間開口說:「我跟你講一件事情,你不要告訴別人哦。」

    她們其實不熟,洛枳也對這種「不要告訴別人」的秘密並不十分感興趣。然而那天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是她想要了解的。

    「好,你說。」

    「你別笑我哦,我只是突然發現,盛淮南果然是個很好的人。」

    洛枳甚至還挑起眉頭做出從迷惑不解的「盛淮南是誰啊」再到恍然大悟的全套表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偽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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