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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18 作者: 八月長安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未完待續。
其實我對周沈然還是蠻感興趣的。不過正文中基本上沒工夫以他的視角來寫,所以,周同學,做一次主角吧。
明天更新後半部分。
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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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沈然番外:喜馬拉雅的猴子(下) ...
記憶和回憶是不同的。
記憶□裸的躲在灌木叢中,羞於見人,你總要捨得劃破皮肉披荊斬棘,才能窺見它瑟瑟發抖的樣子。
回憶卻是女孩子的芭比娃娃,隨意變裝,任人打扮,全憑喜好。
周沈然的記憶在某一刻隱匿起來,他回過頭去只能看見回憶華披著麗的長袍給他講述當時他是怎樣一拳揮在林楊的臉上,贏得身邊人的掌聲叫好,輕易掀起一場綠色的海嘯。
然而他知道,不是這樣的。後來他是怎樣隨著人群灰溜溜地散去,又是怎樣回過頭怔怔地偷看余周周掛著笑容和挺拔如樹苗的林楊在遠處旁若無人的相談----這些畫面打散了泡在腦海中,所有色彩模模糊糊混成了一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儘管周沈然既不是君子,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仇恨來自哪裡。
後來終於把那一拳揮了出去,朝著林楊。可是周沈然後來在回憶中努力描摹,也絲毫體會不到一絲虎虎生風氣勢凌厲,和電視上一點都不一樣,和幻想中也差了十萬八千里。
幽暗的樓道,終於被他居高臨下俯視的余周周,眼睛不再是亮亮的,也不再充滿讓人厭惡的活力生機。
「你媽嫁不出去啦!」他大聲說,快樂地,很快樂地。
「你是誰?」她問,很無助,很慌張。
一切都完美地仿照他在心裡描摹的劇本在進行。周沈然不知道夢想怎麼這樣毫無預兆地就照進了現實,他還沒有來得及回味看到她因為做不出雞兔同籠的簡單問題而被掛在黑板前面的窘態,就被林楊扯起了領子。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先喊出了一句,「你敢動我一下,我,我就告訴我媽去,你媽跟我媽保證了你不可以再欺負我……」
可是沒有人知道,周沈然同樣對自己保證過,他以後再也不要說出「我去告老師」或者「我去告訴我媽」一類的話,他再也不要身邊的同學遠離他,孤立他----哪怕他們原本也不過是在欺負他、逗他玩。
然而,每當關鍵時刻,他就又無力地回到了軟弱陰毒的幼兒時期,縮在角落,猙獰地大叫,我讓我媽收拾你們,我讓我媽收拾你們。
也許他永遠都長不大,站在神經質地絮叨往事的母親羽翼之下,嗷嗷待哺。
所以在辦公室里,當余周周面無表情地擋在林楊面前對他鞠躬說對不起的時候,他突然間看到了三年級轉學的那天,坐在第一排冷眼旁觀的女生。
她們都瞧不起他。
儘管他討厭她們,他才不在乎,他才不稀罕----可是終於,她們都瞧不起他了。
也許她們都是對的。周沈然偶爾剝下自己面子上那層虛張聲勢的自信,會窺探到自己真正的實力。他會做奧數題,那是因為媽媽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強迫他上全市最好的奧數班,很多類型題,背都背得下來了。他會一點鋼琴,會一點小提琴,會一點武術操,會一點英語----一切都是媽媽的遠大計劃和那口絕對不提卻又不能不爭的閒氣兒----他都知道。
可是他不聰明,不帥氣,不高。那些在酒會飯局上的叔叔阿姨總會堆著假笑摸著他的腦袋說些昧著良心的溢美之詞,許多同樣不成器的官家小娃娃會趾高氣昂地信以為真,周沈然卻很早就開始慢慢懂得,那是假的。
都是假的。
然而真正讓她們瞧不起他的,並不是他不高不帥不聰明不牛逼閃閃金光燦爛,而是他明知真相,卻仍然撐起一張牛皮,千瘡百孔,死不承認。
周沈然的小聰明和他媽媽笨鳥先飛的準備就這樣逐漸在初中後期被磨滅。他的媽媽開始抱怨和責罵他,全然不是當初捨不得碰寶貝兒子一根手指頭的樣子。他知道,自己媽媽那些眼淚和咆哮,有一半是衝著那個常常不回家的爸爸去的。大人之間的感情總是摻雜著太多複雜的因素----又或者說,他們有感情嗎?
沒有感情,還有面子。
兩個人的晚餐。在親戚朋友面前做足了姿態的媽媽和周沈然終於能夠有機會卸下面具,露出最真實的一面,相互指責和傷害,只不過一個選擇咆哮,一個選擇沉默。
然而即使如此,周沈然很開心。
非常開心。
因為再也沒有餘周周。
媽媽間或提起,頻率也比以前少了很多。這個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已經不見了,她已經消失在了獨木橋下的湍急河流中,和無數個淹沒在普通中學無緣重點高中和名牌大學的淘汰者一樣,面目模糊,沒有權力和他這個師大附中的學生競爭。
他贏了。
莫名其妙地就贏了。
「你懂什麼,你會什麼,你自己能做到什麼?不過就是家裡給你鋪好了捷徑,比別人平坦很多而已,你真以為是你自己跑得快?」
初二那年冬天,剛剛在公開課比賽中成功扮演了無名群眾演員的周沈然在下台後蹦蹦跳跳跑到後台去等待換裝的林楊和凌翔茜。無論如何,這麼多年同班的緣分也讓他成為了粘貼在三人組後面的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林楊不耐煩地搶先離開,凌翔茜還在窗簾布後面大叫「等等我」,蔣川吸著鼻子站在布簾外面慢吞吞地安撫她,而周沈然,在這個陰沉的平常的早上,只是微微有些睏倦。
沒有想到就這樣在回去的路上撞見了和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的小表姐。周沈然甚至都記不清她的名字,那兩個聲調不同的疊字讓他迷惑。本來就不熟悉,關係也不親厚,甚至有些隔膜嫌隙,自然會在看到那個又不漂亮又不特別的表姐時候,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傲慢。
偏偏對方是格外敏感和自尊的人。
當他冒出一句「你怎麼在這兒,你們那個破學校也能參加這種比賽」的疑問時候,身邊的凌翔茜驚訝地望向他,而不知道為什麼和自己那個表姐以及一個陌生男生站在一起的林楊也在一瞬間皺起了好看的眉毛。
周沈然一直不明白。他從來不想要變成一個討厭的刺兒頭,然而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他有機會從無人注意的角落跳出來,總是用這樣陰濕的攻擊作為開場白。
他是故意的。可又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方果然一激便滿面通紅,大聲回敬:「少在那兒濫竽充數了,你學校好又怎樣,跟你有關係嗎?你自己有什麼本事,會做什麼?不過就是坐在桌子前面的活體道具,高興什麼?」
句句戳中周沈然的痛腳,他聲音虛弱地大叫:「你連做道具的資格都沒有!」
然後他聽到沈屾冷笑著,一字一頓地對他說。
不過就是家裡給你鋪好了捷徑,比別人平坦很多而已,你真以為是你自己跑得快?
周沈然只是覺得氣血上涌,正在他張口的瞬間,一直陰著臉的林楊忽然吼了一句:「好了你閉嘴!和女生吵有什麼本事,趕緊給我回班坐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