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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3:01:08 作者: 八月長安
雞蛋分開蛋清蛋黃,把蛋清和新鮮奶油、煉辱一齊放在不鏽鋼盆子裡,加糖、糙莓丁,然後用打蛋器打勻。
何蔓腦子中還是有些模糊印象的,於是放下手機開始打雞蛋。
機械性的勞動容易令人發呆,她手下忙著,思緒卻悠悠地飄走了。
昨晚小環和自己說的每句話明明都很清晰,可因為喝了酒又睡了一夜,現在和自己的夢境全都攪在了一起,變得混亂難懂。
雞蛋慕斯也記不住,昨晚說了什麼也記不住,為什麼醒過來的時候偏偏只記得最快樂的蜜月,怎麼不乾脆丟掉十年的記憶,連謝宇也忘乾淨算了。
何蔓的情緒變得很壞。
直到覺得右胳膊酸痛,她才放下打蛋器。她小心地把打好的漿倒進容器里,放到冰箱冷凍。
凍多久來著?何蔓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掏出手機重新搜索。
大概要兩個小時。
何蔓決定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去找謝宇,說清楚。
昨晚有一句話她記得很清楚。她這麼一覺睡過去五年不見了,下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連命都沒了,有什麼不敢說的。
她早就把鑰匙還給了謝宇,也不敢發簡訊告訴他自己在門口等,怕他正在忙,收到自己的簡訊又不得不趕回家,到最後會因此而嫌她煩人。
何蔓驀然發現自己真的退到了一個生怕自己給他添麻煩的陌生人的位置。從她在醫院裡睜開眼睛到現在,也不過就一個多月時間,她適應了這個新世界,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也接受了另一個何蔓造的孽。
兩個小時過去了,晚上九點,她依然沒有等到謝宇。
再不回去慕斯就要凍壞了。何曼告訴自己再等五分鐘。
五分鐘後沒有人,又過了五分鐘還是沒有人。
今天就算了吧。何蔓抬腿慢慢走出小區,叫了輛計程車回家,期限把慕斯從冰箱裡拿出來,自己一個人吃掉了三杯,格外想吐。
友情失而復得讓她很開心,可路小環轉眼就遠走異國他鄉,她現在更覺得心裡發空。還有十天就到月底了,之前兩個人關係融洽的時候,謝宇還一直鼓勵她多上公司郵箱熟悉一下工作內容,給她下載了公司年會的視頻讓她熟悉一下同事,還幫她整理了這幾年發生的大事件和主要項目的memo(備忘錄),可她一頁都沒有看。
何蔓覺得害怕,也覺得沒意義。她提不起生活的熱情。她曾經也是從一無所有開始奮鬥的,小環說何蔓畢業後混得比她好,這的確是真的。路小環家境小康,雖說不能支持她肆意揮霍,但殷實地過一輩子絕對毫無問題。而何蔓一直憋著一股勁兒,工作努力,不放過任何機會,在愛情上也一樣用心經營,這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但是現在她重新變得一無所有了,而且是從巔峰直接被命運一腳踹下來的,連個自作孽不可活的心理過程都沒有。
她現在應該做什麼呢?重新做一個離婚後的女強人,然後孤獨終老?還是趕緊放下迷霧般的過去,立刻出門找新歡?
何蔓忽然想起昨晚小環好像跟她說了個什麼心理醫生,但是當時已經有點兒暈乎乎的了,沒記住醫生叫什麼。她想打個電話問問小環,對方卻關機了。
何蔓還是發簡訊給了謝宇:「有空嗎?想問你件事。小環跟我說,之前我一直在看心理醫生,可她出國了,我現在聯繫不上。你知道這個診所的電話和地址嗎?」
問問這個又不過分,她想。
何蔓覺得謝宇不一定會理他,放下手機就去洗澡了。回來的時候卻看到了三個未接來電,都是謝宇的。
她連忙撥回去,對方很快就接起來:「怎麼不接電話?」
何蔓解釋道:「我剛才去洗澡了,不好意思沒聽見。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奇怪你為什麼又要去看心理醫生了。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我不好。可是何蔓沒說。
「就是覺得……可能會比較有助於回憶。小環說,我後期經常和醫生談心,我不想因為找回憶這種事情總是打攪你,不如自己去查查看,也許能想起點兒什麼。」
「我覺得沒必要。以前我就說過這都是騙錢的,你現在活蹦亂跳的,沒事兒看什麼大夫,沒病也折騰出病來了。」
謝宇的語氣不大好。何蔓不由得擔心自己是不是又冒犯到了他什麼。
「也不是真的要去看病……就是想看看我以前的病例,我聽說還有錄音呢。我這不是也想自食其力,趕緊康復嘛。」
「想不起來就不用想了,你這樣也挺好的,為什麼非要鑽牛角尖?」
何蔓剛剛已經忍耐很久了,謝宇的語氣終於讓她「騰」地一下火冒三丈,剛剛在門口苦等的委屈和這幾天來被冷落的傷心,一股腦兒湧上頭。
「不是想知道為什麼跟你分手嗎?否則我這樣巴巴地找什麼回憶,你以為我吃飽了撐的?你又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一天到晚看我像看殺父仇人似的,明示暗示你都不告訴我。是,我拆散了你和你女朋友,我不對,我退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們可以複合呀。我再也不吵你們了,我自己找回記憶,然後重新回公司當我的刻薄女白領還不行嗎?你用得著這麼對我冷嘲熱諷的嗎?」
何蔓的胸口劇烈起伏,電話那邊謝宇一直沒有出聲。
兩人在電話兩端無語了半分鐘,何蔓沒耐心了,沮喪地開口道:「算了我不鬧了,我再問問。打擾你了,對不起。」
「蔓。」
何蔓的手指都快碰到「掛斷」鍵了,聽筒那邊隱約傳來謝宇的呼喚。她連忙重新拿起手機貼在耳邊。
「你想知道,那我都告訴你。」謝宇輕聲說。
謝宇講的一切,與路小環並沒有太大出入。何蔓安靜地聽著這個男人沉靜緩慢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想像他說這些話時的表情。
那應該是一個何蔓從沒見過的謝宇。
「是我沒能讓你信任我。是我妒忌你。本來作為一個男人在家庭中就應該承擔更多,我一樣都沒做到。沒做到就算了,我連補救的勇氣都沒有,只知道逃避到酒精裡面去,故意和女生表現得不清不楚來氣你,只是想證明自己還有魅力、還有尊嚴罷了。我用這種方式來顯示自己不比你差,本來是希望你能更在意我的,沒想到,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那你和那些女生……」
「沒什麼。都離婚了,我也沒必要說謊話騙你。真的沒什麼。都是故意的。」
何蔓不知道應該繼續問什麼。
可能真的就是這樣。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只是日積月累解不開的矛盾、理不清的爭執,到了某一個點爆發,誰都沒先出手阻攔,就這樣結束了。
她張張口,依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說的話好像很多,又好像無話可說。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疑惑和追尋,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我去找你。」她啞聲說。
「這麼晚了,算了吧。」
何蔓愣了:「怎麼,你不方便?」
「何蔓,你再這樣就沒意思了。」
他說沒意思了。
「我不讓你去找什麼心理醫生,只是不忍心再看你繼續找什麼離婚真相,白費工夫。之前不想說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也說不清楚。日子還是要往下過,你與其糾結這些過去,不如往前看。好好生活。」
「我不管過去了,那以後呢?」她急急地問道。
以後能重新來過嗎?既然彼此都有錯,那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而我失憶了,也不再是那個討厭鬼了,我們還會不會有以後?
「什麼以後?」謝宇的聲音格外冷漠。
何蔓笑了:「沒什麼。謝謝你,我知道了。」
夜雨敲打窗沿兒。何蔓一夜無眠,也沒有哭。
她忽然對謝宇這個男人失望透頂。
自己心心念念的愛情,只不過是沒有調整過來的時差。所有人期限都變了,小環也好,何琪也好,何況是謝宇。他們剛剛離婚,他就有了嬌俏可愛的女朋友,面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示好和道歉,他表面溫柔周到,實際上早就狠狠地推開了她。
再溫柔的拒絕,成分里總歸有嘲笑。
明明是兩個人的錯,渾蛋得不分伯仲,他把疼痛的後果全推給她一個人。
其實他早就不愛她了。
這個事實讓何蔓疼得心口翻滾,卻一滴眼淚也落不下來。
你有沒有過灰心的感覺?像是能看到自己一顆心迅速地衰敗下來,像是天不明不白地暗了下來。
鋪天蓋地的心灰,這時候,其實人是不會哭的。
月初的時候,何蔓回到了公司。
她用最後十天把所有的備忘錄都看了一遍,過往的項目匆匆瀏覽,現在還在做的案子則看得很細。雖然五年過去了,廣告界和公關界做事情的策略、媒介傳播的載體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何蔓這個一個多月前才算開始領略「新媒體」神奇力量的落伍者,自然對很多東西消化得非常吃力,但好在最基本的那些概念都沒有變化。五年前,她就是一個拼命三郎,基本功紮實,頭腦靈活,在「品牌再生領域」,是公司業務水平數一數二的精英,這些基礎都保證了她不會輸得太慘。
何況還有網絡。所有不懂的東西她都可以查到。
遺憾的是,重新做回拼命三郎,她發現自己的記憶力退步得厲害。以前看一遍就能記清楚的客戶資料,現在時常要返回去重看,就像做慕斯蛋糕的時候,要一遍遍地看步驟說明。
果然是老了。
徹底意識到自己失去謝宇之後,何蔓內心冷漠得驚人。她依然對超市收銀員微笑、對送網購貨品的快遞員微笑、對餐廳服務生微笑,但是朦朦朧朧中總覺得一切都只是程序,和自己沒什麼太大關係。
這種冷漠也讓她失眠。何蔓並沒有覺得太焦慮,省下來的睡眠時間剛好可以用來補習工作,放手一搏。
最讓何蔓欣慰的莫過於,五年後,他們的老闆還是同一個人,用不著擔心認錯人。至於手下的兵,不認識了也沒什麼太大關係,讓他們自己進來自報一遍家門就好了,反正下屬也不敢當面質問她為什麼做這種奇怪的事情。
比如現在。
何蔓坐在老闆椅上,隔著寬大的工作檯看向沙發上坐著的一排六個手下。她朝他們微笑問好,有一個姑娘明顯被嚇到了。
也不知道以前的何總監到底有多嚇人,導致對面的幾位小朋友都以為自己臉上這種罕見的笑容是要炒他們魷魚的信號,個個嚇得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