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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我徹底地石化了,整個故事象個曲折而光怪陸離的鬧劇,狠狠地撕裂了我的人生!

    難怪那時候三兒會在我碰他的那一瞬間,忍不住地乾嘔出來----他……他是怕傳染我……那是恐懼,還是擔心?!他寧願自己背負一切也不願意告訴我真相。

    「我一直陪著他,看他掙扎該不該離開你,看他在離開之前還為你和秦商的將來打算----我不只一次罵他,罵他比我還死心眼,可慢慢地,我竟然喜歡上這傻瓜了,這時候我肚子裡懷裡第三胎,卻已經對那個畜生徹底死心,醫生也不讓再打了,否則就再生不出來----三哥對我說,你要不嫌我是個快死的人,就讓我做娃娃的爹吧。我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我知道他對你也死心了,是打定注意要離開你了……後來你追過來了,他從婚禮上偷溜出來找你,為著要你死心,撕了那條褲子,可你不知道,第二天他又偷偷地回去把被雪埋住了的碎片再一塊一塊地拾回來,挖到雙手指fèng里都是血,直到看到了----你和秦商----他很平靜地回來,笑著對我說,他能放心了……」

    「別說了別說了!!」我再也承受不了這個可怕的事實,鑽心地痛苦悔恨使我發狂似地跳進棺材裡,狠狠地抱住那具僵硬地已經長滿了屍斑的屍體,嗷嗷地哭叫。

    「後來的兩年多是我過的最幸福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在潛伏期,沒什麼症狀,壯壯出生後他一直拿他當親生的娃來疼,他常說,他從沒想到他這樣的身子,還能留個後----可他從不肯輕易碰我,為怕傳染,他睡覺吃飯都是另一處,平常也深居簡出----只有每當你回來的時候,他會忍不住跑出去,偷眼看看你,我都知道,只是不去說破他----後來他身體慢慢不行了,一個勁地掉肉,還常常昏倒,我逼著爹給他找了個倉管員的工作,他每天這樣轉悠著轉悠著,都會轉到那個糙垛子,一呆就一下午……再後來,他全身開始腫脹,一直發燒,身上開始長血皰、滯血斑,那是到了後期了,我每晚上都哭,白天卻還得沒事兒似的安慰他,他卻好象一點也不在意,好象,他的人生已經走完,再沒啥想頭了。直到那天晚上娘和你爹聊天說到你出國的事,他聽到了,一直呵呵地笑,和我說,你就要出國了,這回啊,是真的,永遠不會再見面的了----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知道的……要不,他不會穿著這條褲子,上山,他一直……補好了小心地放著,從不讓人碰。」她痛哭出聲,終於,「他早說過他不想活了,他這樣子,遲早被人看出來,那時候,我和壯壯要怎麼活?傻瓜,我這輩子就跟定他了,被人戳著脊梁骨他也是我男人,我不怕他丑不怕他變成任何模樣!可我輸了,三哥一直到死,都沒把我當他女人!!我恨啊,我不只一次地詛咒你,恨不得你永遠別回來!他上次斷了腿你假惺惺地來看他,還送錢,要不是三哥跪著要我發誓不能對你說一句實話我真想把錢摔你臉上看你小子的心是紅的黑的!他希望你和……那個人好好地處一塊,永遠別回村來,他就算死也不希望你有一點的愧疚,可你走了的那天晚上,他又犯病了,咬著我的胳膊一個勁地打滾,到後來還咯了血,嘴裡只喊一句----『哥,抱抱我……』----我答應過他不說的,把這秘密帶進墳墓里,連壯壯也不告訴,斂葬也只敢自己一個人來不讓人瞧見----可我受不了!我不是仙姑菩薩,我也怨啊,他這輩子連個手指都沒碰過我我算個什么女人這是個什麼家!我不想看著三哥熬幹了骨血成全你遠走高飛----王嘉禾你不配!」

    我已經沒知覺了,只是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地吻著我懷抱著的冰冷僵硬的屍體,嘴唇,臉頰,到永遠不會再睜開的雙眼。

    「王嘉禾,我恨你,你欠我的是三哥一條活生生的命!」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看傻了,以為我瘋了一般,想要將我從棺材裡拖出來,人來的不多,有一大部分去救災了,但族裡幾個有輩分的叫了我爹娘來,勸我放下三兒的屍體,新任的村長說:「今天就是頭七日,王嘉禾你就是再兄弟情深也得讓柳三入土為安啊!」

    去他娘的兄弟情深!!他是我愛人,我一生----唯一這樣愛過的男人!我想這樣地吼,可我只能張嘴,發出呵呵的叫聲。

    建弟也一面哭一面來拉我:「嘉禾哥,別這樣,人都已經走了----」幾個男人一起圍上來想拉開我,我的手卻箍地緊緊的,見了紅也不鬆手,沒有人,再能分開我們了,三兒……剛被放出來的壯壯蹣跚著跑過來也要拉我,嘴裡只念著伯伯伯伯……我撒潑似地把眾人全都推倒,壯壯被壓在底下,頓時又哭了起來,建弟無法,只得拖著我手臂道:「嘉禾,你有什麼話,上墳再說,時辰誤不得,我們好容易找了一處沒叫雨水給沖壞了的穴,趕緊著辦了吧----嘉禾,你想著三兒好歹救你爹一條命,讓他走好吧!」

    我似乎好象終於有了一絲清醒----救了我爹一條命?我把兇橫的目光轉向建弟,他嘆了口氣:「上次要強行遷墳的時候,我,海子哥,村長,你爹,和三兒都站在頭一排的,開始時還都只是互相威脅互相喊話,後來交上手了,王村長一扯三兒就望後退,可你爹被人群堵在原地,我就在旁邊親眼看著,三兒就把村長手一松,又鑽回去……護你爹去了,龜孫子見個年輕的強出頭還不下死手整?他那條腿,就這樣才斷的……」

    我鬆了手,終於----我這些年,都在幹什麼?

    在我愜意逍遙輕歌逑馬風流得意的時候,三兒身染絕症窮困潦倒成了殘廢----虧我還能矯情地指責他所謂的變心----

    為什麼不和我說!為什麼都要我做千古罪人!為什麼要我受這種挖心剔骨的痛!

    棺材合上了,被一群人抬走了,漸漸地消失在雨幕當中,留下一個又一個重疊著的泥濘的腳印。我象突然醒過神一樣,手腳並用地向外爬去:「還給我!把他還給我!該死的!」一直啼哭的壯壯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背後,一會哭著喊爹,一會喊伯伯,兜頭淋的精濕。

    我突然茫然地站在原地,雨,瓢潑而下,刷去了人世間一切的罪孽,連身邊的事物都變的隱晦不明看不真切了,其實這樣也好,一切成空----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多好?不,不行,成不了空的,我欠三兒的是一條命,一生情啊!

    一雙小手抱住了我的腿----是壯壯,他竟跟著我走了那麼遠的路。「伯伯」他帶著哭音喊我。我卻沒再應他。

    眨眼間,又到東水河----

    逝者如斯,恍然如夢!

    「嘉禾!嘉禾!」遠遠的似乎有人喚我的名,我遲疑地轉過身去,白霧中仿佛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一個在我心裡也占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我幾乎要與他相守一生的人----

    「我找的你好久!昨天看新聞知道這又泥石流了,擔心你就連夜趕來了----你別又勸我回去,我不會走的,嘉禾----」

    是了,是秦商,我還有好多話還沒和你說,你竟找來了,是命吧?

    我抬腳想向他走去,卻一個用力,一直掛在小腿上的小娃娃一下子飛了出去,發出「撲通」一聲,我心一下子抽痛了起來,頓時緊張地喘不過氣,彎腰一摸,卻只感到洶湧的河水已經到了腳脖子----

    幾夜豪雨,河水早漫上岸來,雨霧中,竟早分不清是水是地----壯壯落水了。

    我再也顧不得身後殷殷的呼喚,急速向河中淌去----沒有人比我知道漲水期東水河的可怕,我什麼也看不清,只能聽見河水的拍擊聲,呼嘯聲----終於,東面有微弱的慌張的哭叫聲,我心裡一急,顧不得深淺,望哭聲處一躍而去,抓到了壯壯的手,我還來不及欣喜,河水越發湍急了,我竭力地蹬水才能勉強穩住身子,我拼全力把壯壯單手舉過頭頂,憑記憶朝岸邊游去,岸邊那個黑影越來越清晰了,我仿佛又有了動力----無論如何,壯壯必須沒事----「秦商!」我掙起身嘶叫道:「接住孩子!」秦商跪在岸邊,也是一臉的污泥雨水,我和他的默契再一次起了作用,我盡力摳住岸邊濕軟的泥土,把壯壯向上頂,秦商接過孩子轉身又想來拉我----他的手甚至已經碰到了我的指尖----東水河洶湧上漲的河水從上游卷著一截連根拔起的合圍古木洶洶而下----

    「嘉禾!!」秦商嘶聲地悽厲地叫著!我想回應,可竟來不及了,沉悶的鈍痛從背心一直燒到腦海,有什麼灼熱的液體從我嘴邊噴涌而出,我已經,徹底地沒有一絲力氣了----

    手一顫,我徹底鬆開了他的手,再轉瞬間,他仿佛已遠在天涯,相隔波濤萬傾,音容漸遠。

    可我心裡,卻奇蹟般地沒有恐懼和痛苦了,仿佛跨過這色與空的界限,一切成空,清零重來。

    水光霧氣中我仿佛真地看見三兒一如當年恬淡詳和的笑容。

    沒有後來,沒有誤會,沒有爭執。

    ……

    我曾篤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如今,卻不得不信這天理昭昭,老天爺,我王嘉禾一世毀僧謗道,在此願全心信你最後一次若真能有投胎轉世,保佑我茫茫人世還能找到他----三兒,可否慢行一步,再等我一次?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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