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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我突然害怕,恐懼起來,我不敢再見他,在此時此刻----轉身回頭的那一剎那,我鼻子,又是一酸,有什麼灼熱的液體,湧出眼眶。

    回家我給韋豪打了個電話,讓他幫我摸清這什麼開發商是什麼來頭。一打聽,手眼不過通到市級,就他娘的會到這小村莊裡耀武揚威!我衡量了一下他的關係網,料是不妨事,請了律師,著人就望信訪中心投訴,什麼證據啊,被毆打的現場照片啊,群眾反應啊通通找到了送去----就是沒找著也炮製了一份----看政府扛不扛地住這「暴政」的罪名。想想這官司是准贏的,心裡才略放了放心。韋豪就有些奇怪了----你平常是懶得管這事的,怎麼這次這麼大動肝火?我找了個理由支了過去,我只知道,這口氣我非出不可!

    在家鄉的這兩個禮拜我一直都在忙這檔子事兒,和秦商的不快也暫時放在一邊了。直到事情都料理地差不多了,韋豪直催我回城,我才猛地決定,要去見見他了。

    就是普通朋友,這份上也該去探望的。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心裡已經隱隱下了決定,或許,秦商是對的,要天長地久,國內是不可能的,那又何妨浪跡天涯。

    我畢竟虧欠他太多。

    對我的上門,妞妞是詫異的,她端著個洗臉盆兒,怔怔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地奇怪,他們那兩歲多的孩子,怯生生地抱著他娘的腿兒,偷眼打量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好半晌她回過神來,沖裡屋喊:「三……嘉禾,來,看你了。」

    屋子裡一陣響動,許久才有個聲音飄出來:「讓他進來罷。」妞妞沖我勉強一笑:「你們哥倆聊吧。我還要去看我爹,他如今……是動彈不得了,趁了多少人的心呀……壯壯,乖,叫伯伯。」

    那孩子羞澀地奪手一晃一晃地跑了,我一陣恍惚,抬腳進了裡屋。

    剛進屋我就皺了下眉,昏暗的屋子裡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味兒,仿佛霉爛了一般,妞妞平日裡看著不是挺麻利的一個人麼,怎麼這麼不會照顧人,一個傷者,怎麼能住這地兒?我習慣性地想伸手開窗,卻被大喝一聲:「別開窗!」

    我縮回手,這才看清了躺在炕上的人。

    我張大嘴,瞪大眼,怔在了原地。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像過三兒如今的景況,可我,真地沒想到----

    他仿佛很隨意地蜷縮在炕上,我卻看見他越發骨瘦如柴的同時面目卻有些浮腫了,脖子仿佛也漲大了一倍,粗壯地連接著好象完全不搭槓的兩個體塊,整個人象是一個被抽乾了生命的傀儡,呆呆滯滯地望著我。

    我心裡一刺,趕忙把補品什麼的放下,搓了搓手,竟不知能說些什麼。只得道:「……你何必和那些人硬碰呢?都……做人爹的了,不該那樣衝動的。」

    他轉開視線,不甚在意地說:「沒想那麼多……人多,擠著呢……我就擠到一人身上……再之後,腦袋就被人給了一下子,後來,人越來越多,都望我身上招呼……呵……我這什麼運氣……」

    「別說這話……你這醫藥費會給賠下來的,不賠就一層層望上告去!這事我攬定了!」我趕緊說,一面伸手拉他的褲管:「我看看你的傷----」

    「不要!」他象被電擊一般縮回腳來,一面對趴在窗邊偷看的壯壯道:「去給伯伯倒點茶來,小心別燙了。」

    我有些詫異:「你的傷……?」

    「剛上了藥,怪噁心人的……也沒什麼……能走路的以後,就是跛點……」

    我把早準備好的錢塞進他的枕頭下:「我知道你如今的景況,別和我客氣,就是不看著當年的……情分,也是那麼多年的好兄弟,收著吧。」

    他閉了閉眼,也沒反對的意思。我沉默了一會又說:「要不……進,省城裡找好大夫看看,不一定會跛的……就住我那去,好不好?」秦商一定能理解的,對,就讓三兒住我那,我要找最好的醫生給他看,他還有一大段人生路要走,決不能摔在這兒!

    三兒先只是閉眼不講話,我越說他便越笑,到後面簡直是詰詰的狂笑,笑到我毛骨悚然,他撐起身子,笑著說:「嘉禾哥,你幹嗎還對我這麼好?你是不是還喜歡我呀?其實我也忘不了你呢……你來看我,又給我錢,我該報答你----還象以前那樣,成不?我現在動不了……你來抱抱我,來----」我呆了一瞬,他卻已經撲進我懷裡,卻還是笑著,大聲地笑著。

    我頭皮一麻,震驚地直覺地推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說實話,我腦海里還是亂糟糟的,根本理不出個頭緒來!

    他的笑容漸漸凝結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嘉禾哥……你已經不愛我了……我這個樣子,嚇著你了是不是,我已經又老又丑又殘,再也……配不上你了……」

    他的樣子有些駭人,似乎已經陷入瘋狂的境地,我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三兒……?你----」他突然彈起來一把揮開我的手,把枕頭下壓著的錢全都扯出來,鋪天蓋地地散了一炕:「王嘉禾,你是來可憐我的是吧?來看我今天有多慘是吧?不要了不要了我受夠了!從以前起你就一直在嘲笑我樣樣不如你我真的受夠了!當初離開你我沒有後悔過,你要恨我就恨個徹底,不要你再假惺惺地過來噓寒問暖踩著我的臉來反襯你的高貴!我當初就是想著依靠村長所以才甩了你,可你最後贏了,你現在越活越風光,村長卻倒台了,你就是來嘲笑我的是吧?嘲笑我盤算錯了什麼都是一場空是吧?!……咱們還是好兄弟?放屁!我每看你一次,都覺得你是來嘲笑我現在象一條野狗似的!你放過我吧……如果可以,我希望這輩子……都沒認識過你!」

    這輩子……都沒認識過你?

    這是當年那個光著膀子和我在東水河裡嬉鬧的少年說的麼?

    不。不是!

    是炕上這個一臉恨意一臉滄桑的漢子這麼說的----不是,不是那個三兒啊……

    我站起身,驚慌失措,只想立即消失在他面前----

    卻原來我們曾經的相愛,也不過是一份十年的憎恨!

    我轉身逃了,我拒絕這樣一個剜心刻骨的真相!

    在門口,我撞倒了三兒那個還不滿三歲的孩子,他無辜地眨巴著眼睛看著我扭曲的面容。

    我身後,還是他沙啞的聲音:「王嘉禾,這都是我們的命。你,別再來了。」

    命?這是命?這他嗎的是什麼命!

    話說到這份上,我還能說什麼呢。回城後,我幾乎一整個月都活的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後來的某一天,我找到秦商,發瘋似地吻他,一面立咒似地說:「秦商,咱一起走,出國,就咱倆,我什麼也不要了!」

    接著就是順理成章的申請簽證,辦理手續和冗長的等待,但我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我想,那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見三兒了。

    第九章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我想,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見三兒了。

    卻不料,一語成真。

    接到我娘電話的時候,我正和秦商滾在床上鬧,屋裡的大件東西都處理地差不多了,搬的搬,送的送,只剩一張大床。我本來在和韋豪打電話交代事兒,那小子在浴室里把門拍的震天響,我只能認命地掛了電話,抱著床被子過去:「好了,大少爺,快出來吧,奴才伺候著呢!」秦商自小怕冷,我做他老媽子也習慣了每次他洗完用被子兜頭兜腦地罩著給抱上床去。門拉開,秦商居然全裸著身子跳里出來,滾進我懷裡,青著臉抖著聲罵:「他娘的,咱還有三四天才上飛機呢他就敢斷了熱水……還,還還要不要我活了!」我用被子一卷將他扛上床,呵呵地笑著吻他:「才秋天你就冷成這樣,到了日本入冬你怎麼辦?」

    他勾著我的脖子,濕濕的額發搭在眼前:「傻瓜,那沒暖氣啊?還是人體的……」我心裡一動,掀開被子也鑽了進去,他還想躲卻被我一手撈回來了,順著他的脖子一陣亂啃,惹的他邊喘邊呻吟著:「……嘉禾……」,正在情熱處,手機震天似的吼,我撥過手機一手捂了秦商的嘴,一面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娘,什麼事啊?」

    「禾啊……你在哪呢?」

    秦商這小兔崽子在被窩裡掏我腳心兒,我把他從被子裡拖出來,無聲地恐嚇他,一面漫不經心地應:「家呢,有事你說。」

    「能回來一趟麼?趕緊著。」

    秦商滾在我懷裡,時輕時重地掐著我,我一把捏住他的雙手:「回去做什麼呀?老爺子看我就煩,錢什麼的也留的夠了----」

    「不……不是這個原因,你回來,一趟吧……」電話里漸漸地傳來母親哽咽的抽氣的聲音。

    「三兒----死了。」

    依然是那簡陋的瓦房,依然是低矮的籬笆,依然是永不停歇的東水河。

    不,不一樣了,我狂奔進柳家的大門之後,只有極目的一片慘白。王妞母子呆著臉跪在靈前,披麻戴孝,只有在看見我的一瞬間,目光閃爍了一下,極快地又黯淡了下去。

    我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仿佛就在這一瞬間要和著鮮血嘔出來一般,只覺得眼前一花,手腳冰涼涼地滲出一層豆大的冷汗,幾欲昏厥。

    怎,怎麼會?不是說他的腿傷不妨事麼?不是說只是之後走路會跛著腿麼?不是他已經拿了賠償金一家人幸福美滿了麼?為什麼一年不到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沒了!!!!!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我發狠地瞪著正中擺著的遺照,那瘦削的無神的呆滯的面容!

    「哥,嘉禾哥……」建弟紅著眼,一面擦淚一面迎上來,「你好歹來了……三兒,也能走的安心了。」

    「他怎麼死的。」

    「啊?」

    「他怎麼死的!!」我抓住他的肩膀,狂吼一聲,全場皆靜,慘澹的燭火搖曳在每一個人蠟黃而僵硬的臉上。

    他唬了一跳,結巴著說:「還能怎麼……他,三兒冤哪……他丈人中風要一味藥引……巴巴地要深山裡的一個啥地線糙,這暴雨下了有好幾天,眼看著又要滑坡,他腿腳又不靈便,大家都勸著別去,可三兒----他去了,整夜沒回來……第二天下午我和狗蛋,海子哥幾個上山,在山坳里……把他抬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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