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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銀行我沒那膽最多搶你們家樓下的超市,搶回來倆酒還得孝敬你這山大王。」我笑呵呵地招手讓他過來,「你媽後天就要回來,只怕以後沒個喝白的機會了,你幫我這麼大的忙,我還不該給你甜頭嘗嘗?」秦商歡呼著蹦到我身上,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小子四級過了!是吧!」秦商永遠那麼聰明而善解人意,我親昵地揉著他的頭髮,開了酒給他滿上:「今咱就當慶祝,不醉不歸。」
「呵呵……這不就咱家麼,還歸哪去呀?我媽還叫你督促我讀書呢,你就一大尾巴狼你就哄她吧。」他急急地吞了一口,直吐舌頭:「慡快!真是辣!」我一面陪他喝一面給他剝那些膏黃肥美的螃蟹:「冤枉呀,我這都是在伺候大王你呀。」他呵呵大笑,用膩膩的手來抹我的臉:「好,你乖乖伺候我,有你甜頭吃~~」
我喜歡寵他,順著他鬧,因為這時候的他,象極了剛進城時的三兒。
吃完飯,我們一起收拾了廚房,他喝的有些上頭,在廚房裡又是一陣嬉鬧,直把洗碗水潑了我一身,我也不惱,瞅准了機會以牙還牙,洗個碗筷出來,我和他都和落湯雞似的狼狽不堪。好容易把自己拾掇乾淨,倆人膩在一起看碟,秦商家辦的是月租,常一抓十幾片回家再慢慢選。這次也是他從十幾片中選了一片播放,可這次卻叫我傻眼了。
那一首《你怎麼捨得我難過》響起,屏幕上現出倆大字「藍宇」----我從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片,因為02年的時候我還沒買電腦,更不知道那個整整影響一代人的《北京故事》。可當故事裡的大學生和大老闆赤裸裸地滾在床上時我傻眼了,甚至寒毛直樹,我甚至下意識地瞄了秦商一眼,生怕他露出什麼厭惡的表情來,秦商卻只是靜靜地看著,臉上還飛著兩塊因酒未散的紅暈。
「那,那什麼……這片……呵呵,還真……有點大膽。」我啞著聲音道,秦商沒有看我,只是不以為然地說:「有什麼呀,虧你還一大學生,思想這麼古板。」我摸摸鼻子,心卻放下了。可這麼心懷鬼胎地和一個直人坐在一塊看這個,我實在有些如坐針氈,更要命的是,我有反應了。
該死的,就算我從小在家把米酒當水喝也不該喝那麼多酒……這下,真有些上頭了。我慢慢地不著痕跡地把身子移開了些,不料秦商又側過臉,傾著身子問我:「你說,捍東明明是喜歡著藍宇的,為什麼……還要找其他男孩呢?」
他離的很近,近地我可以看的清他長而不捲的睫毛和暈染在眉梢的那抹紅霞,我頭皮發麻,呼吸急促,尷尬地咳了一聲:「他……他不是個好人……」
秦商撲哧一聲笑了:「王嘉禾,那你可別象他那樣~」我心裡咯噔了一下,趕忙抬眼看他,他並不說話,眉眼裡滿漾笑意,看起來……好看極了……我吞了口唾沫,剛想說點什麼,手機突然催命似地響了起來。
如一桶涼水兜頭淋下,我猛地清醒了,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子,我我我我剛才想什麼有的沒有的?王嘉禾!你他嗎的就一禽獸!
是林冬的電話,我以為店裡出事了,不料他卻說:「王哥,你一老鄉來找你呢----」電話被搶了過去,接著是建弟驚惶無措的抽泣聲:「嘉禾,三兒……三兒出事了……你你救救他……他被人抓局子裡去了!」
一瞬間,我腦海里炸響無數悶雷,所有的血色退了乾淨!
我連跑帶滾地走在去公安局的路上,我沒讓秦商跟來,幾乎是怒吼著命令他呆家裡等我。我一直念叨著三兒……我的三兒……什麼恨啊怨啊怒啊全他嗎的忘記了,我心裡象被生生剜出來一樣地疼痛並且慌亂。事情起源其實很簡單,幾個巡警在街上找人晦氣順便發點小財,三兒和建弟撞在槍口上,警察要他們出示身份證或者戶口本。他們根本不是城市戶口,那些工地也沒功夫給他們辦什麼工作證明,活脫脫就倆黑戶,要是他們服個軟,繳點錢或許就什麼事也沒有。可三兒也不知道哪抽風了,建弟還知道求饒,說回去補證明,可警察非要他們交錢否則絕不放人,兩人口袋裡的錢加起來也不上50,那警察不高興了指著鼻子就罵娘,嗩吶兒居然當眾和警察吵了起來,那警察劈頭就一棍,三兒流了血卻反而更橫了,直直打做一團,直到後來一輛警車開了過來,跳下十幾荷槍實彈的警察來……
建弟邊哭邊對我說:「三兒……三兒從來不是個鬥狠的人,怎麼這次會這麼傻呀?別說我們本來就是黑戶就是正經人家也沒人敢和那些警察對著幹呀?!」
我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我還不了解三兒麼?要不是心裡苦到極至,痛到極至,他會這樣失控麼?我一直都知道他離不開我,卻故意遠著他,報復他,借秦商來氣他……我心裡的悔恨讓我幾乎留下了眼淚,我比誰都知道三兒這種身份和警察對峙的後果----收容所,每年有多少農村子弟無聲無息地從那裡驟然消失,有多少白髮蒼蒼的父母在山裡企盼他們的兒女衣錦還鄉卻從此了無音訊,仿佛人間蒸發!我不寒而慄,我不敢想像沒有人拉他一把等待他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可直到我在局子裡終於見到戴著副手銬的三兒的時候,我的淚水,一下子噴涌而出。
建弟說的沒錯,他真的和兩個月前全不一樣了,黑黑瘦瘦的,收幹了的臉頰上滿是淤痕血污,那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泛起了黃色的渾濁,衣衫襤褸,他舔了舔起著厚厚的白皮的嘴唇,轉過頭去不看我。
「三兒?!」我幾乎是撲了過去,他的棉褲濕濕的,重重的,幾乎從他瘦地可憐的胯骨上掉下,他哆嗦了一下,重重地推開我。我呆了,怔了,直到一個看著慈祥可親的胖警察示意人帶三兒進去,和藹地對我咧咧嘴:「王嘉禾是吧?」我機械地扎了轉頭,有點詫異他知道我的名字。
他善解人意地道:「剛才咱審他的時候,那小子還真硬氣,被打地滿地打滾也不求饒,後來我們給他熬刑,他就這樣站著,不許動不許撒尿不許吃飯,到後來失禁了,他也沒哭,卻精神錯亂似地一直喊著個名兒,開始咱以為他喊娘呢,仔細一聽,他叫的是----王嘉禾----嘿嘿……你們關係一定很好吧。」
我慢慢地抬眼看這個人民警察,他斂了笑容,微微退了一步:「……哎呀,警民一家嘛咱也不想鬧大,可這是上面的規矩,誰讓他沒個戶口呢?沒戶口他出來打啥零工呢?你也知道,他這樣的人只有一個去處,就是收容所,那裡面的人可不會象我們這樣善良,所以,你看看,這事該怎麼解決吧----」
我順手掄起椅子,狠狠地砸向他,紅著眼怒吼道:「你他嗎的敢打他!!!丫的我廢了你!」
「幹什麼你?!」一隻手牢牢地攥住了我的手腕,直捏地青筋暴露,我扭過頭,雙眼通紅地瞪著那個阻止我的人。
「你他嗎的長腦子沒?」韋豪揚手甩我一嘴巴,把我推給林冬,「要沒清醒到外面洗洗腦子!」我肌肉崩著死緊,林冬死命壓著我,低聲道:「王哥,你冷靜些,這麼和條子硬碰別說你兄弟救不回來就是你也得搭進去!」
我一抽一抽地喘著氣,憤怒,絕望,怨恨在我的腦海里攪做一團,可我畢竟在看見韋豪的那一瞬間,找回了些須理智。
林冬終於半強迫地把我架出了局子。
在外面,我看見了秦商,只穿了件單薄的線衣,在寒風裡瑟縮地立著。
林冬把我交給秦商,囑咐了幾句,轉身又進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如果那時我真動手了,那三兒還……
不知坐了多久,秦商拍拍我的肩膀:「嘉禾……你別擔心----」我突然攥住他的手,死死的。
「嘉禾?」他死勁掙扎了一下,詫異地道。
「我錯了,我怎麼……怎麼能這樣扔下他不管----我該死啊!!」淚水,終於涌了出來,我嗷嗷地哭著,吼著,「我他嗎的真不是東西,我跟他鬧什麼彆扭?!我說過我要對他一輩子好我都做什麼了?!三兒他……他被打成那樣,他連個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已經脫了個人形連我都認不出來了!三兒,要出個三長兩短我拿命也賠不起啊!王嘉禾,你這畜生畜生畜生!!!」指甲刺進了皮肉里,掐出深深的幾道血痕,一滴滴滾熱的淚濺上顫抖的手背,慢慢地暈開那抹血色。
秦商不吭聲了,他任由我攥著他的手,深深地,死死地,啼淚縱橫。
韋豪終於疲憊地走出來了,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只說了一句:「王嘉禾,是個漢子的話,就別只知道動手!」我已經象失聰了一般,再聽不進他任何的話語了,我直直地朝他身後走去,抱住那個羸弱的身子,將他擁進懷中。
三兒……哥,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韋豪無聲地嘆了口氣,招手叫來一輛車,我們四人坐上車,一路上,誰也沒說一句話。
直到我到了家,我抱著三兒出來,秦商在車裡只說了一句:「好好照顧三兒。你……在我家的東西,我過兩天收拾了,再給你送來。」
我放了熱水,剝下三兒沉甸甸的褲子,一點一點的酸臭味散發出來,不知是血是汗。我心裡一酸,沒敢流淚,拿著沾了熱水的毛巾給他慢慢地抹身。
「三兒,還記得你肩膀上的這道口子麼?那是從前咱們上老李頭那偷西瓜被逮著,你掩護我時被籬笆戳的。」
「三兒,你怎麼越發黑瘦了,你娘知道了非扒我一層皮,你可別對她告我的狀啊。」
「三兒,你眼睛下兩個黑輪兒快趕的上我爹了,他是熬夜打牌九打出來的,可你不是一沾床板就睡死的麼?」
我的手停在他清晰的累累可數的肋骨上,熱氣氤氳,模糊了我的雙手他的臉龐。
他沒應我,就連一句,都沒有。
他苦苦煎熬度日如年的時候,我嬉笑怒罵逍遙自在。
他心裡的苦心裡的痛我連萬分之一都沒能感同身受。
我驀然心驚,抱住他傷痕累累的身子。
「三兒,哥再也不會丟下你不管了!你應我一句好不好?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是我不好,咱以後再不吵架了,什麼分開什麼冷靜一下都他嗎放屁!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