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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那時候,我們幾個,還是最鐵桿的兄弟。
後來我才知道,建弟他媳婦有了,據她娘家的要求,是一定要進城來生養的,鄉衛生所的環境太差了----最好能在城裡念書,有個非農戶頭。
話一出頭,我就沉默了,非農----談何容易。但我從小的兄弟這樣滿心期盼地來,我說不出一句潑冷水的話。我想了想,道:「且不要說的那麼遠,你進城來打工也就是為了先籌錢給嫂子做生養錢,這可不是小數目,只怕你會很辛苦。」
建弟詫異地看著我們:「不都說城裡遍地是黃金麼?出來打工的誰不是賺的滿滿地回去呀?還怎麼辛苦呀?哎,三兒,王村長常收到妞妞捎回去的東西,不是還是你幫著寄回去的麼?」不只是幫吧。我暗暗看了三兒一眼,卻見他毫無異色,如理所當然。我沉思了許久,才下定決心:「一些難處你之後就會知道了,你到這來沒個叫你另外找地方住的道理,你就住我這吧,方便些,也為著省點錢。」
建弟先是高興地恩了一聲,隨後看看四周,疑惑地道:「就一張床呀,你們平常都睡一起?」我故意打著哈哈:「我這不窮到床只買的起一張了麼----」
「那你怎麼辦?」
「你當心我做什麼?你儘管住著,我搬去同學那住。」
「同學?……秦商哥?」三兒突然開口了,輕聲細語的。
我故意做出無所謂的表情:「對啊,要不還是誰?宿舍我才不回去呢!剛好快靠四級了我,去他家讓他幫我補補習。」
他一直不住地點著頭,喃喃地說著「好好好」,我看著他失神似的表情,心裡竟湧出一股報復似地快意,三兒,只有我為你傷心,太不公平。
「就這麼定了。」我對建弟說,「三兒麻煩你照看些,他雖然比你早出來,但比你小好幾歲呢。」建弟自然是感激地連連點頭,我身邊那個人卻站直了身子:「王嘉禾,你是忍夠久了,如今終於忍不住了。」
我自然當作沒聽見,建弟傻眼似地張大了嘴,柳三灼灼地盯著我:「你要是不想和我一處,不用勉強,直接攆我出去就行了,我決不會怨你一句半句!」
我突然微笑出聲:「傻孩子,你比我親弟弟還親,我攆你做什麼?當哥我是什麼人?真是個孩子,坐下----建弟大老遠地來,咱能叫他破費到外頭找房子住去?來來來,今晚咱們去館子裡喝酒,當為建弟接風洗塵了!」
三兒的眼神一直是冷地,象冰。
後來建弟喝高了,我們一起吃力地把這一米八的漢子抬上床,我和他這樣面對面地坐著,窗外月光無聲地泄了一身,我開口道:「三兒……咱們,早該分開,彼此冷靜一下了。」
第六章
「秦商,你別老瞎杵在那看著呀,豬到吃糠的時候還知道拱幾下呢!」秦媽媽差點把手下的肉案掄圓了砸過來,「整個呆頭呆腦四肢不勤的主兒。」
「媽!」秦商的臉紅了一下,幾乎跳起來說,「有你這麼說自己兒子的麼,誰是那什什麼豬啊?」
我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一面麻利地把魚頭堡端出鍋來:「我還第一次見小秦子臭成那樣,還是阿姨你有辦法。」
「奧,他現在知道害羞了,誰讓他平常和周扒皮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要是做家事有你一半的強,今個就沒我說話的份兒了!」
我看著秦商一副咬牙切齒地恨著的模樣,不由地又笑了。我沒想到秦商那樣一個八面玲瓏水晶玻璃心的剔透人也會被損成這樣,還一捏一個準,只有吃憋的份。
秦媽媽算個知識分子,難得的是開明且幽默,秦家兩個大老爺麼碰著她半點招兒都使不出來,就倆字----認栽!不可否認,他的家庭著實是令我羨慕的,和樂融融,父藹母慈。但我心裡也清楚地知道,他們的和睦很大一部分由於不愁吃穿,如果象我那在大山中的父母一樣,會因為一夜豪雨使玉米田顆粒無收而一夕白頭,會因為弟妹的學費又漲了十幾塊而摔鍋砸盆地勒令輟學,他們只怕不可能如此舒心,我自然從不會因此怪我的父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現實,而這個社會,沒什麼離的開錢,即使是親情。
開飯的時候,秦商嘴饞地先挑了一筷子的魚頭肉,正想望嘴裡送,一瞥他媽正不怒而威地瞪他呢趕忙見風使舵地把肉拐我碗裡,諂媚地笑道:「我今兒算知道了,你王大哥是我媽從前的私生子呢,咱以後得看你眼色了,來,吃哪補哪,多吃點魚頭肉,長長你的腦。」秦媽媽一筷子飛過來了:「胡說什麼你皮又痒痒了是吧?誰還能比你傻啊?最該補腦的就你!」
我忍笑把魚頭肉夾回去,一面道:「該!叫你平常老欺壓我呢。多補補腦吧你。」
把個秦商氣的臉紅脖子粗就差沒為爭寵當場和我上演全武行。
晚上我自然是和秦商一塊擠的,本來秦媽媽要收拾個客房出來,被秦商拒絕了,理由是人過來是要學習的,你把人望空蕩蕩的客房裡一丟算怎麼回事?而且嘉禾起碼要住上一個多月的,總不能天天睡客房吧?他媽想想也就依了,只是一再囑咐我秦商睡相差,半夜裡發現他要是侵占我地盤了千萬別客氣直接一腳踹到床底下,管保他早上還能悄沒聲息地移回床上鼾聲大起。
其實以前還住宿舍時,天冷的時候我就常和秦商睡,沒辦法,那時候沒錢多添個電毯羽絨被的,只有倆人埃埃擠擠地蜷在一塊兒取暖,宋瑜本也想如法炮製,被秦商限惡地一腳踢飛:「等你的狐臭給小爺我除了再讓你來擠!」
其實秦商睡相也沒那麼可怕,只是喜歡縮成一團擺個S形側睡,開始還能成個I形,不出半小時他睡迷了一準就癱成個S形滾進我懷裡。推開他吧,沒多久又因為慣性給折騰回原樣,一來二去我懶得說他,都是順著他睡,直到他早上起來,又是詫異又是臉紅的:「王嘉禾,你怎麼又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占我便宜?!」我總是揉揉被他壓的發麻的手臂,怒視他「丫的全世界就你這小混蛋只長膘不長良心!要占便宜我也挑人的好不好。」
不過打歸打鬧歸鬧,我被他耳提面命地督促,英語水平還真不象以前那麼可憐了,那個什麼模擬卷也沒再象以前那樣慘不忍睹,還多虧了秦商一個勁地給我打氣:要能過70,PS2一晚上的使用權就歸你!誰不知道那小子寶貝那機子和寶貝他老婆一樣,我能不熱血沸騰勇往直前地學習麼?不過咱實力擺在那裡,再怎麼提高也是水平有限,唯一的要求,四級能低空掠過。
我和他幾乎是時刻膩在一起,除了讀書,大部分時間全耗在一起了,也不知道玩個什麼,看碟聽歌聊天打遊戲,總之只要坐一塊了,我就絕不會閒地無聊。若說這世界上還真有個意趣相投決不可能背叛我的摯友,那便是秦商了。
他不象三兒,那樣地令我心力交淬醜陋不堪。
這一個月以來,我絕少去想三兒,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我怕自己再想他過的好不好,有沒有照顧好自己,還那樣憨厚地總缺個心眼麼,還會不會……象從前那樣想著我。
不是不悔恨的,可我知道我和他的爭吵與爭執是不可避免的。
我只能在和建弟通電話的時候偶爾裝做漫不經心地提及他的現況。建弟自己也著三不著兩的,又怎麼說的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說他最近累地更加黑瘦了,似乎風吹來他都要搖晃一下。
瞎說!我急了,三兒的身體向來強壯的很。
不信你怎麼自己不來看呀?回回還問我!
我沉默了。
我孬。
我說的我們要分開之後彼此冷靜,其實是在自欺欺人,因為我即使偶爾地一想起他,心裡仍會象燎泡一樣地莫名地疼著,此生無藥可醫。
但每當建弟問起我的現況的時候,我總會加油添醋地描述起我和秦商是多麼的兄弟情深,他父母待我是如何視如己出,我知道這些話他會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三兒聽,我甚至可以想像他聽到時的表情,我知道我無聊並且惡劣,但每當此時我竟有一絲莫名的愉悅,沒有來由。
我想,我們在相愛的同時,也在相恨著。
韋豪終於要我進去幫他了,他看著我緊張的樣子也覺得好笑,沒什麼的,瞧你這樣兒,你剛來我能叫你做啥正事,就是叫你壓個場罷了。我想他的意思只是想讓我歷練,卻萬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其實我依然在華星掛著個領班的銜,只是黃哥已被迫退居二線,韋豪實際上是要我奪他的權。我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土包子,誰拿我當回事,黃哥又早有不忿,早聚起一班人陽奉陰違抵著我干。這我心裡都如明鏡似的,可我見了他的面,還是如以前一樣,點頭哈腰地喊他一聲黃哥。
直到那天XX運輸隊的一群人出完了車到華星來鬧,這班人沒啥大本事,可他們是直接替X委書記辦私差的,各個狐假虎威的主兒,三天不揭皮就要上躥下跳。那天喝出了性就鬧地很不堪,包廂里稍值錢的全砸了個稀爛,一般碰到這情況早叫人強轟出去,指不定還得留下一層皮,黃哥幾個都裝沒事兒人,誰也不肯去處理這個情況,唯有小娜,林冬幾個從前和我一處的人要出頭解決。我故意猶豫了一下,那幾個人不是復員兵就是武裝學院畢業的,誰之前不是混混,別說打起來沒個善了的時候,就是和他們上面的人撕破了臉也不好交代。黃哥的輕視更明顯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我隨即吩咐林冬別吭聲他們要打要砸隨他們鬧,等他們喝到不成人形了出了店子,我帶了幾個人把他們堵暗巷裡下死手地打,別人不管,只抓領頭的,直把他後槽牙打落了兩顆,整張臉就差沒毀容。那伙人就是天兵天將,醉死了也沒半點抵抗之力。後來我又以華星的名義給躺在醫院裡直哼哼的小頭頭送去一萬塊錢,連打帶扯好歹把這小子給整踏實了。
杜哥在那之後第一次把我叫進他辦公室里,也沒啥話說,丟給我一隻手機和一張存摺。我沒他嗎的裝什麼拒死不收拾的感動狀,說了聲謝謝杜哥就把東西收起來了。後來韋豪才告訴我,杜哥同他說,別看王嘉禾什麼都不懂的土癟一個,該他下手的時候他比誰都狠的下心。我聽了只當他是誇獎,老子窮瘋了。
當然我在學校里依然裝我的三好學生。四級有驚無險地過了,出成績那天,我提了錢把上次欠秦商的醫藥費悄悄給匯到他卡里,又給秦商整了兩瓶茅台和十來斤大螃蟹,熱騰騰擺桌上等他。他父母前些天就去舟山開會了,他媽臨走的時候還一直囑咐我督促秦商學習,哪知道他們前腳一走我和秦商就在家裡鬧地差點沒把天給翻過來。秦商一回家眼睛都直了:「我操!茅台----你丫的搶銀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