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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我不自在地移了下身子:「你說這個幹嗎?」
韋豪笑著彈了彈菸灰:「你知道在那樣的地段開『華星』,還要擺平那些地痞員警工商稅務什麼的要多少錢麼?」他比了個數字,我張大了嘴,他繼續道:「杜哥小學剛畢業,家裡又從沒個大後台,怎麼白手起家?」我是真不知道,在我印象里這樣的人似乎也只有打工這樣的出路了。
「他和人先一起開了家廠子,專門倒賣一些通信器材,鋼材建工什麼的,都是外國淘汰了的,可在中國還都是緊俏貨,和相關部門一通氣立即就能流通出去,這有了資金就立即洗了,一處一處的地皮投資,一家一家的實業興建,嘉禾,我那時候從不知道錢,能這樣賺的。」
我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這不是走私麼?犯法的呀!」
韋豪嗤了一聲,站起身來:「犯法?這社會法算個屁!有錢你就是爺爺!杜哥每年給那幫龜孫子多少錢,那些人還不是屁癜屁癜地來巴解,還還當了什麼狗屁市人大代表,十大傑出青年實業家!暗地裡還不是什麼走私高貸的都做。嘉禾,你醒醒吧,這社會裡想老實做人就是一輩子受窮!今和你說這麼多,不是他嗎的閒著沒事幹。當初我一個混混,杜哥在關鍵時候拉了我一把,如今我真拿你當個朋友看----才勸你和我一起干,你再不用為幾十塊錢求爺爺告奶奶的,你也想讓三兒好過些吧?聽小娜他們說你最近是沒日夜地打工----何必呢?」
我一直一直地搖頭,直覺地想反駁,我這輩子雖然混帳愛鬧,但從沒膽子幹些出格的事,可我想到三兒,想到我自己----竟突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死命地搖頭。
「王嘉禾,我不是可憐你才要你來幫忙。」韋豪皺起眉,「上次那些小流氓在華星鬧事,你的身手杜哥是見過的,你口風緊能吃苦又強悍,何必做那些一輩子都出不了頭的苦差?男人求的是轟轟烈烈,誰想那麼窩囊地過一輩子?!」
「韋豪,我和你不同,你想賺大錢,做大事,而我----」我好不容易組織好想說的話,「我只想平平淡淡,我還要念書,讀完大學,找個正當的職業,我也就滿足了----」我飛快地說完,韋豪的臉色卻冷下來了,半晌,才嗤笑道:「王嘉禾,你就裝吧,你心裡要真這麼想,你就出這門,當我從沒和你說過這番話。」
我當然轉身就走,我是想要錢,可不是這樣的錢!
然而走出他家,我卻一直心神不寧著,那幾句話一直在我腦海里盤旋,王嘉禾,你真有那麼清高?
岔口的綠燈還沒滅,我有些恍惚地走了出去,眼睛死盯著腳下的斑馬線,腦子裡根本不知道亂七八糟地在想著什麼,三兒,韋豪,王妞……
極刺耳的剎車聲。
摩擦著,想撕裂每一個人的耳膜。
我在一瞬間反應過來,閃身望旁一避,然而還是被撞到了左膝蓋,彈出數米,重重地砸倒身後的護欄。
我沒能立即昏過去,抱著腿在地上打著滾地呻吟,太疼了,一大灘的血不知從何處涌了出來,立即灌滿了我的褲子,所有的行人都在尖叫著,躲避著,「欣賞著」。我張大了嘴,想呼出一句哪怕一聲「救命」,可我最後一個印象,就只是那駕肇事的白色桑塔那絕塵而去,明滅的車尾燈閃爍著血一樣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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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的時候,先聞到的是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我立即安了幾分心,看來我沒在路上成個孤魂野鬼,畢竟社會主義好啊,終究不是人人都見死不救的。我腿上,腦袋上都扎著厚實的繃帶,躺在病床上,左手邊一袋暗紅的血漿,一點一滴地輸進我的靜脈里。身邊一哥們先開口了:「醒了啊?120剛送進來的時候你一身一臉的血呢,那撞人的真不厚道,竟給逃了,要不你小命保住了不說,還能發筆小財呢。」他壓著聲音又道,「象我,住院花了四萬八,愣是敲了那車主十一萬!」我知道他什麼意思,可聽地很不順耳,他丫的想做撞車黨我還想要我的命呢。
那人嘿嘿地又笑:「小兄弟,你可就危險了,醫院可是先把你救活了,卡在這呢,你要有錢呢就給你繼續治下去,沒錢,嘿嘿嘿,只怕----」
正說著,房門推開了,一個白大褂走了進來,手一揮,幾個男護士就進來了,我還沒說話呢,就見他們開始捲袖子,掐點滴。
「醫生,算我求你了,你讓我哥治下去,我明天就把錢交來----我我早上不是交了三百了嗎?」
是三兒。
我萬沒想到我一睜眼,再見到他,就是他啼淚縱橫地哀求。
我遲了數秒才反應過來:「你們幹什麼?三兒,你起來!」
那醫生看著我,啪地合上手裡的本子:「正好,他也醒了,別占著床位了,知道這床位多少錢一晚麼?」
三兒整張臉都是濕的,布滿了汗水,乃至淚水,我一生從沒見他那樣地慌亂。「醫生,你昨天還說我哥他左膝蓋不好好治就會瘸,你還說他可能會腦震盪,就是能醒過來也保不准有後遺症,您不能就這樣讓他出院!」
醫生冷笑道:「我說的是事實呀,可你沒錢叫我們怎麼深入檢查治療?我們是醫院不是慈善院,你交的幾百塊錢,一天的藥錢血錢都不夠!難道還叫我們倒貼你呀?」
我象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里,連手腳上的傷都忘了,三兒的哀求的臉,哽咽的聲音也仿佛被遠遠地隔在了遙不可及的彼岸----這就是白衣天使,這就是救死扶傷?!「三兒!不要求他!」腦子被上涌地血沖地快要爆炸,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受這種屈辱!我自己拔掉腕上的針管,一股血注涌了出來,我跳下床,想去拉三兒的手,可腳在沾地的那一剎那,我腳一軟,嘩啦一聲摔在地上。
我,我竟連走上一步,都不能了?
「哥----」三兒撲了過來,想把我扶起來,我癱在床下,失神似地喘息,他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醫生,再給我一天的時間,我一定把醫藥費準備好了,真的,你不能讓我哥這一輩子都成個殘廢啊!」
殘廢!!!!我好像被這個詞語刺進了心窩?殘廢?!對啊,我窮,我沒錢治傷,我就活生生地成個廢人!就因為窮!
我第一次無意識地有些恨起三兒來,要不是他之前敗光了所有的錢,用的著象狗一樣地去求人麼?!
「你給的出就不會只拿個幾百塊錢了。反正一句話,有錢繼續治,沒錢就回家伺候你瘸腿的哥哥吧!你瞪什麼瞪?!我可是按規章辦事!有什麼不滿你找有關部門投訴去啊!」
三兒還在死命地哀求,而除了哀求,他還能做些什麼呢?而我,又能做什麼呢?
所謂社會,所謂良知!
我在一瞬間,心如死灰地沉默著,平靜著。
「投訴?你以為我們不敢啊?」
我抬頭,倚門站著的,正是秦商,他面上還掛著笑,眼裡卻蘊著暴怒的火焰。身後的宋瑜已經忍不住握緊拳頭:「我打死你丫的狗眼看人低!」幾個護士忙攔了下來,醫生後退了一步,又叫了起來:「你還想公然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我這是按規章辦事,有本事你把錢給出了啊!」
秦商把手裡的存摺啪地砸到他臉上,而後走了過來,輕輕地擠開已經呆住了的三兒,把我半抱半扶地弄上床。「你還真沉。」他沖我扯扯嘴角,「你這樣,難看死了。」
我回他一個虛弱的笑,三兒站在床邊,僵硬地,也笑。
我的腿在第十天就下石膏了,除了稍微有點不靈便之外,沒覺得哪不對,就吵著要回家。這鬼地方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呆。這些天秦商常來看我,和我說我沒去上課的時候,學校發生的一些趣事,又說起CET4的報名他已經幫我報了,接著抿著嘴笑:「嘉禾,看你這下還不求我?」秦商的英語是他唯一比我好的一科,我假意哀求:「好兄弟,你可得幫幫我,誰不知道我英文破的能氣死布希。」他哈哈大笑,安慰我那你可算是伊斯蘭教的救世主了,真主保佑你!而一直在醫院裡伺候我的三兒,此刻總會默默地走開----我和秦商的世界,仿佛是他永不能企及的,之後削好幾個蘋果,招呼秦商吃,一面把蘋果切地碎碎地,餵進我嘴裡。
我從沒和秦商說起還他錢的事,他也從不和我提,我真的是感激他的,非常。並且已經下定了一個決心。
正式出院的那一天,韋豪才匆匆地來了,對著我拄拐杖的慫樣一陣取笑,我看著他談笑風生的樣子,仿佛那天晚上的爭執從未發生。
到最後還是我先說起那晚上的事,韋豪一會手道:「行了,你別想太多。我想幫你,不是想讓你擔心這啊那啊的,你不想我絕不勉強,咱還是好兄弟----」
「不是。我是想和你說----」我打斷他,頓了一下,「那事,我應了。」
雖然是應承了的。可我心裡仍是七上八下地有些不安。韋豪並沒叫我做什麼,只是讓我這些日子好好地養腿。
而這段時間裡,我和三兒之間,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剛出院的那天晚上,三兒給我抹了身子,就一直摸著我腿上的傷一個勁地嘆氣,我心事重重地,就不耐地推開他:「別這樣,我沒事的。」他看了我一眼,低著頭道:「嘉禾,你是不是怪我……」
我當然不承認,他對我夠掏心置肺的了,我還能怪他啥?,其他的……怪他也沒用。
「沒有。瞎想啥呢?」我粗著聲音道。三兒朝我挪了挪:「……哥,我都看出來了----你真怨我恨我,你就打我出氣吧,別悶在心裡,求你了……」
我心裡一跳,趕忙搖頭:「胡說!」
他動了動唇,最終選擇沉默地把頭倚在我肩上,呼出的熱氣一下一下地騷在我的脖子上,他的手也漸漸地纏到我的頸窩。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多少想補償?還是想道歉?沒必要。我也沒心情了,而且,真地累了。我不著痕跡地掙開他,望被窩裡一躺:「睡吧,這段日子夠煩的了。」
過了好久,我身邊才響起他淅梭地脫衣服的聲音,之後,三兒也鑽進了被窩,卻躺地遠遠地,不敢再碰我一下。
從那天起,他依然對我千依百順無微不至,卻漸漸地和我遠了,甚至有了平生第一次的生疏的客氣。我知道他在內疚,可我竟不知道想什麼話去勸解他,開導他,又或許,其實我內心深處,多少也在跟他賭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