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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每個月最難熬的就是房東來收租的那幾天,房租,水電合起來六百來塊錢,我每個月本來還有富餘的打工費在宿舍里還過的算滋潤,一和什麼柴米油鹽扯上關係,那就全都不夠填了。過了兩月,房東的臉越來越有從鞋靶子臉向二皮臉進化的趨勢,見著我就嘮叨這樓的行情多緊俏,多少人想租,自己負擔不了可別阻她的財路等等,接著就開始審查房子,一看到牆壁磕花了一小塊,儲物櫃磨掉了一角漆,那戴滿金戒指的手指頭就開始衝著我高頻率地抖動,外加雨露灌溉,電閃雷鳴,每個月交的租金就開始茁長成長了。
這些事,我都瞞著三兒,以他的性子,知道了還不知怎麼自責難受呢。
三兒也從不和我說錢,他那一點工錢,常就隨意地塞在抽屜里,任我去拿。可漸漸地,我發現我基本只動我的錢應付日常花銷,問起三兒存的錢他卻一臉疑惑地看我:「不都給你管著嗎?都在抽屜里啊。」
抽屜里永遠都只有百來塊錢,我很快知道了原因。z
三兒自己過的極省,但對朋友卻是很大方,誰有了難和他說一聲,他多少都會出力,他的仗義我從小就知道的,要不當初他能一聲不吭就不要命地幫我去摸葦子魚來籌學費?!可那是我和他!並不是每個人都值地他這麼掏心置肺地好,我在這城市裡兩年,比他更懂什麼是人情世故。今天老婆孩子生病借一百,明天沒錢急用借五十,從沒見還過。我旁敲側擊地說了他幾句,三兒眨巴著眼睛說:「錢都放那了,我看你都沒動,就以為用不著,既然不急用,別人又那麼急,找我借我能不借麼?」我只想暈,我為著省五塊十塊的和人磨破了嘴皮,他倒好,就這麼心無城府地被人占便宜:「他急?昨大劉說他丈母娘進城朝你借三十應急是吧?我怎麼記得他岳父前些天也進城也是找你借了六十?合則老倆口進城看女婿還要分兩批來?!」三兒愣了一下,象是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他說會一起還的……我明天和他說說。」
第二天吃過晚飯,我洗碗時又問起這事,身後沒人回答,我扭頭一看,三兒低著頭只不說話。我心裡一沉:「你沒說?」三兒搖搖頭:「說了……可他說他丈母娘是進城辦證的,說是十萬火急的,要押金,他怎麼籌就是差一點兒----我就……」
我出神地盯著自己手腕上的一道傷痕,這是今天給人扛大包的時候給釘子劃到的,現在還見著紅地疼:「又借了多少?」
「……一百。」他聲如蚊吶。我他嗎的上火車站扛一整天的大包才多少?!50!!我啪地一聲就把手裡的碗給砸了,渾濁的洗碗水四濺開來,他受了驚嚇似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我氣地胸膛都在劇烈地起伏著,我真地真地很想扇他,讓他清醒一點,這城市裡可都是人吃人的!可我看著他,竟什麼也說不出口更下不了手!
我重重地推開他,摔門出去。y
我一個人走著,滿腔怒火,對每一對經過的情侶怒目而視,我嫉妒他們!嫉妒他們可以風花雪月而我卻只能為這雞毛蒜皮的事和三兒斤斤計較----我也不想,可他嗎的我要先活下去!
也不知道我坐著吹了多久的風,才有些冷靜下來。我鄙視自己,王嘉禾,你真沒用,你明明說過好好對三兒的,你就是這麼讓他過「好日子」的?就因為你沒用!你多賺些錢會吵這次麼?我疲憊地把臉埋進手掌中,錢!我怎麼就不能多賺些錢呢?!我也想啊,我已經不分晝夜地兼職,打工,我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肯干吃苦,我還能怎麼做呢?!可我依然窮困潦倒!這就是現實!有人註定可以不勞動而獲衣食無憂,有的人一生嘔心瀝血依然比過街耗子還要低賤!
我起身,回過頭的時候,不由地怔住了。三兒只穿著單薄的睡衣,汲著拖鞋,站在深秋的晚風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跟了我多久,或許是這樣一路遠遠地跟來。「嘉禾……」他的聲音聽來有些沙啞地蕭瑟,我的心一下子軟了,什麼怒怨都如瀉地的水銀,一下子流散地乾淨。我只有一個他了,竟還要吵下去麼?
我朝他伸出手,他撲進我懷裡,凍地通紅鼻子一抽一抽地:「嘉禾,我不知道……你什麼都不和我說,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這麼缺心眼兒了,你別去干那些粗重活了,都我干,我什麼用都沒有,就只還剩下一身的窮力氣……好不好?」
我伸手撫摩著他黝黑卻光潔的後頸,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我怎麼會以為三兒是不懂事的孩子呢?他吃的苦比我要多的多,而我除了怨天尤人罵自己,還會什麼?「我剛才凶你了,對不住,啊……我只是想你多個心眼,你該知道,城裡多的是豺狼虎豹,這和咱山里,不一樣。」
三兒抓著我的手:「嘉禾……」g
我搖頭制止他繼續說下去:「天冷了,你穿這麼少一會兒又要感冒了。」
「我長這麼大沒感冒過吧。」他不依了。我一想也是,咱們這樣的土生土長的山裡的孩子,好像真地沒生過啥病,三兒的身體更是強健地驚人。「走吧。」我愛憐地擰了一下他的臉,這樣說道。
有什麼樣的爭吵我都能為你忍了,我發誓會給你好日子的,三兒,只要有你,再苦我也能熬。
我決定繼續把給韋邁補語文的工作給接回來做,現在我能賺多一點是一點。那小子還是那副能把孔夫子給氣活的死樣子,甚至還更囂張了些,看他那啼笑皆非的作文,他總是滿不在乎地一口一個「我哥說」,擺明這世界上他就只聽韋豪的。他媽深情地握著我的手說我兒子的語文交給你的時候我嘴角都在抽搐了:別別,你兒子就一洋鬼子的料,交給我我王家祖宗十八代都要戳我脊梁骨。
韋豪照例是常不在家的,在我的感覺里,韋豪在這個家裡從來是一言九鼎,說一不二,有時候他媽數落韋邁幾句,他雖然只是坐在沙發上帶著笑看,可那眼神一梭,愣是叫人心裡冷上幾分。
我知道他也不常到學校去,萬不至於是因為上課什麼的忙地這樣腳不沾地,卻照樣揮金如土,呼朋引伴過的瀟灑,不過這也和我沒關係,朋友一場,我和他有各自全然不同的人生。
好不容易把這個月的租金籌齊了交給房東太太,她足足來回數了四次才彎腰把錢費力地塞進已經快爆了的絲襪里,據說這樣能有效地防止兩搶一盜。直起身子,已經累地漲著臉直喘:「嘉禾呀,我看你是個老實孩子,我也不是不放心你,可是你要知道我這房子可是租給你一個人的,你可別做什麼其他的事,我可不喜歡你做什麼二房東啊。」我都給氣笑了:「這就我和我弟住,和您說過的呀?」
房東太太鼻孔翕張,噴出好大一團氣:「就說你弟弟呢,平常老帶個女孩子來,隔三差五的來,最近一呆就一整天,可別鬧出什麼事來,醜話說在前頭!」
第五章
什么女孩子?我壓根就不信,三兒成天混工地,連女人都快忘記什麼樣了我估計。房東看我的表情,又翹起塗著鮮紅指甲油的小尾指,點點我的頭:「哎呀,你還不知道?一個年輕女孩子,燙著頭髮,妖妖調調的,看著就不是個正經人。」我把她的話打了個對摺,很快就想明白了,是王妞吧?奇了,三兒從不和我說起,有時候我問起她的近況,三兒也是三言兩語地搪塞過去了事。
我狐疑地上了樓,現在還5點,三兒照理還沒回來呢,可房子的門卻是虛掩的,我留了心,悄悄地推門進去,房間裡一片狼籍。三兒頓在地上翻找什麼東西,腳邊放了一疊錢,我心裡咯噔了一下,沉默地站在他身後,等他把所有錢都給找出來了站直身子猛地一轉身,頓時被我嚇地後退幾步。
「你怎麼了?」我掃視四周,「你找這麼些錢有什麼用?」
他舔舔嘴唇,不說話,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只是不敢看我一眼,他平常要有什麼事瞞我,就這個表情!我一下子又火了,我不氣他回來把家裡僅有的錢都給翻出來而是氣他為什麼什麼原由都不願和我說!「你又要上哪做善事去?我上次說的話你全當放屁是吧!這點錢是咱們這一個月的生活費,沒了它咱就要喝西北風去!」他縮了縮腦袋,攥著錢的手卻越發地絞地緊了。
拿來。我伸出手。我不能讓他再被人利用下去,他沒長腦袋麼!他搖了搖頭:「嘉禾,你當借我好麼,我真有急用。」我盯著他的眼睛:「你……是王妞出什麼事了?」
他不看我,轉身就望門外跑,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說!她出什麼事了?你這些天一直瞞著我在搞什麼鬼?」
他突然回身,竟揚起一拳照我面門打來,力道不大,可我都怔住了----這是他第一次對我動手!
他咬著嘴唇,看著我震驚的雙眼:「嘉禾哥……對不起,我回來再和您解釋,就當我先欠你的!」
欠?!柳三,我要的是你這句話麼?!
隨著那急促的關門的聲音,我一下子跌坐在床上,腦子裡亂鬨鬨的,我實在不願意去想三兒為什麼瞞我,甚至不惜動手。我一直呆坐到華燈初上,才想起今晚還要給韋邁補習。
我抹了把臉,好歹清醒了些,出門。
我一整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連韋邁錯漏百出的作文都不能讓我笑一下。直到他的房門被打開,一個低沉的男音道:「小邁,哥和你嘉禾哥有事說,你先出去。」我詫異地回過神來,韋豪的表情很是認真,這對於一向嬉皮笑臉的他來說倒真地少見。韋邁歡呼了一聲,象條魚似地從我胳膊下鑽了出去,到他哥面前突然一停:「哥,明天我好不容易約了小美出去玩----」韋豪出口袋裡扯出五百塊錢:「好好表現,沒把到她就是給你哥我丟臉。」我目瞪口呆,不為他出手豪闊,而是:「他才14不到,就想這有的沒有的,你未免也太縱容他了吧?難怪他怎麼也教不好!」
韋豪反手把門給關了,一提褲子在我面前坐下,慢條斯理地點了一根煙:「嘉禾,我家什麼情況你知道的,我老爹早沒了的,要真靠我娘拉扯我兄弟倆我怕早死路邊了。念體校的時候我就在外面混了,一大票的兄弟,現在『華星』夜總會的杜哥就是那時侯認識的。從他身上我學會很多學校里學不到的東西,比如賺錢,比如做人。我娘靠著我,她不敢說我半句不是,可她存著個傻想頭,想靠我弟來光宗耀祖,韋邁他什麼料子我不知道?我就是縱著他,我從來不認為韋邁要成個人樣要靠讀書!----讀書讀再好怎麼樣?一樣受窮,嘉禾,看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