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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34 作者: 楚雲暮
    在這裡我才知道原來同學之間,真的可以相處如冰,大山里熔爐一般的友情並不適用於城市。

    宋瑜開始還強著我一起去「班磋」,打球什麼的,礙不住我不願意,他又是個粗心眼的,漸漸的也不理會我了。我一個人走在文科樓會宿舍的路上,有時也想----這與我想像中的大學生活,太不一樣了。

    當然,在有空傷春悲秋之前,肚子問題壓倒一切成為主要矛盾。父親一個月寄來的生活費不足以讓我在這座城市裡三餐溫飽。剛開始上課的這段時間,我幾乎耗費了所有的時間啃書,我不想承認自己不如人,可比起他們滿口的晏小山秦少游柳三變,我不得不承認水平有差。他們吟詩做對的時候,我和三兒不知在哪胡天胡地地混鬧。我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門路在一開學就去打工。

    日子難熬的很,饅頭配開水成為主餐,加菜時不過是去超市買5聯包的快過期的榨菜夾著吃;每天中午一兩點過了就餐高峰期,才敢遮遮掩掩地去找大師傅花兩塊前買一大碗賣不完的煮麵,省著只吃一半,剩下的悶飯盒裡,傍晚回來看時都已經發地象胖大海一樣,咽著冰冷的麵條,我總是在想著三兒臨走時和我說的一句話----哥,混成個人樣回來,我等你。

    可是。三兒,這太難了。

    唯一能讓我振奮地就是省了一禮拜能稍微有錢給三兒掛個電話。他家沒裝電話,我須得掛到李寡婦那才能喚他來接,等候時聽著他急促的腳步聲,當他拿起電話「餵?」的第一聲的時候,我突然潸然淚下。人前我絕不能哭,絕不可哭,可是在三兒面前,我撐不下去了。

    「嘉禾?」他遲疑地問了一聲。

    我咬著自己的虎口,悶著不發出一點哭音。

    他仿佛心有靈犀,陪我沉默了許久。

    「嘉禾……」他突然開口,「你知道不?建弟他爹準備給他說親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用輕快的語氣回應道:「誰家閨女這麼倒霉呀?」

    ……

    末了他終究問了我的情況。

    「還不錯,同學都挺熱情……就是讀書累了些,所以不常掛電話給你……那啥,我家那邊,你幫著照顧下----」

    「知道了。嘉禾哥。」他頓了下,難以啟齒似地:「錢夠用麼?我----」

    「夠!」我幾乎神經質似地叫,「怎不夠呢?都在學校里呆著,又不花錢。」

    我受不了也決不會再用他的錢,他拿命換來的錢,怎麼艱苦,我也要一個人熬下去。既然選擇了出來,就一定要熬下去。

    掛了電話,我回過神,秦商就站在宿舍門邊。

    宿舍里就我一人,宋瑜他們都出去下館子了。

    想必熱火朝天,又一番繁華氣象。

    「你怎麼沒去圖書館?不,我不是趕你去----你平常這時候都----」平常口舌伶俐的秦商仿佛一下子成了結巴,我知道他還在歉疚,可我不需要。

    我沒理他,坐到自己床上,抽出一本古漢語研究看起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床邊:「漢語言的郭胖子說會考這個,你看是對的。」

    我眼觀鼻,鼻觀口,繼續無視他。

    他似乎無聊地站了一會,才輕聲道:「剛才和女朋友打電話呢?」

    我被刺激地立即抬頭狠狠剜了他一眼。他怔了一下,忙又低頭:「我我不是故意聽你說話的,那個,我是看你午飯沒吃,特地去幫你從食堂打飯上來----」

    「謝謝了。我受不起。」我站起身,一把推開他手裡的兩個飯盒,收拾了幾本書就望外走。

    「王嘉禾!」他在我身後叫道:「多久了的事了你至於記恨這麼久麼?!上次那傻B在我面前說那事我不就隨口附和兩聲麼?那都是場面話你真不懂啊?剛開始時咱們玩的這麼好你全不記得了?!這些天我對你也算低聲下氣了吧!」

    我停住腳步:「場面話?我真不懂。」我突然轉身,指著他鼻子吼:「在我家鄉,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說我兄弟一句半句的不是,我嗎的把他腸子都打出來!」

    他愣住。

    我氣哼哼地轉身,摔門而去,

    他不懂我,正如我不懂他。

    我們宿舍是和體育系住上下樓的,系裡很有些「才子佳人」看不慣那些體育特招生,平日裡小衝突就不斷,直到深秋的那個夜晚,才終至釀成大禍。

    羅遠翔那日照舊呼朋引伴千金一醉----由於他的「大方」,在眾人間似乎還真地頗有人氣。回來時許多人都醉的不輕,響動的確大,幾個體育系的男生出來守在三樓的樓梯口,警告他們小點聲響。

    春卷皮把那也當宿舍了,當場傲慢地說道:「我就不小聲怎麼著?一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白痴!」

    我那時正在走廊刷牙洗臉,聽著這話就冷笑開了,果然體育系不幹了,把他一推:「你媽的說什麼屁話!」春卷皮喝的高了,踉蹌著撞倒後面的班長,差點滾落樓梯。頓時群情激憤,雙方都同炸開了鍋一般。

    「你找死啊,敢在這鬧事?!」

    「就鬧怎麼了?有本事打一場啊!」

    「操!怕你啊?一群白痴!」

    身邊的宋瑜把臉盆一放,陰沉著臉走過去,我知道這山東漢子絕不會對這事坐視不理,想了一會,咬著牙也跟了過去。

    那廂秦商正配著笑臉周旋,想平息事態。這事要是鬧大了,被校領導知道就是大過處分,只是這些血氣方剛的男生此時又哪會顧及那麼多?

    宋瑜一到就搭著那個推搡秦商的高個子男生的肩膀用力一板:「說話就說話,推什麼人----你找揍是吧?」

    這哪是勸駕,分明是讓事態更加擴大。

    體育系男生一拳揮過去,正砸在宋瑜的臉頰上,宋瑜暴喝一聲,兩個人頓時扭打做一團,幾個膽小的已經尖叫起來,跑出宿舍,向輔導員求救了。

    秦商徒勞無用地插在中間,一會攔這個一會攔那個:「你們冷靜些,把德育處那些人惹來大家都得完!」

    「滾開!」大個子揚手就是一掌,卻被人從後攥住了手腕。

    大個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嗤笑道:「小子,滾遠點----」話音未落,我已經把他向後一拽,抬膝狠頂向他的胃,所有人都呆了。我把乾嘔不已的他撞向牆壁,卡著他的脖子道:「今個原本是我們兄弟的不對,對不住了,可真要打起來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都冷靜些----明兒個我兄弟酒醒了,當然親自向各位賠罪!」

    一時之間,鴉雀無聲,男生們好歹清醒了一些,想起自己寒窗十載,都熄了鬥狠之心,羅遠翔篩子似地抖著身子出來,臉上還有好些傷痕。

    「都散了吧,真要等兩系的輔導員過來?!」

    「是啊~~走吧。」

    「對,散了吧,鬧上去不是玩笑!」

    我鬆開手,對那個男生道了聲歉:「對不住了,剛才那事態不這樣服不了人,兄弟你要是願意,打我一拳出氣也行----」

    「算了,韋豪,走吧。」幾個體育系的人紛紛拉這他的手臂,仿佛只要一鬆手他便衝上來真把我打個稀爛。

    他粗重地呼出一口氣,把眾人推開,轉身走了。

    我鬆了口氣。

    現場只剩下我,宋瑜,秦商。宋瑜還是沒神經地拍了我肩膀一下:「得,兄弟,咱以前小瞧你了,行啊你!三軍崩於前面不改色,擒賊先擒王!」

    「得了你。」我輕打他一拳,「要不是你淌這混水我理這事?」

    宋瑜嘿嘿地笑。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一個人坐在我床邊,透著月光我依稀認出這個背影。

    「嘉禾,你剛才真不怕打了那人落你個大過處分?」秦商的聲音壓的很低,許是怕吵醒寢室里其他的人。

    「我處分了關你屁事。」我翻了一個身,朝里轉去。說實話要真被處分了什麼的,我估計會瘋掉,可那時,我愣是沒想這麼多。

    人啊,終究是衝動的動物。

    「嘉禾,今我懂你的意思了。」他頓了頓,「你是個講義氣的,我高中時,從沒碰過你這樣的。以前……是我的錯,嘉禾,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再做一次朋友。」

    「洗洗睡吧。」我不耐地擺擺手。

    他居然在我身邊躺下來,還好意思把我望里頂了頂:「咱們好好說會話吧。」

    我忍無可忍地坐起來:「你嫌我這床不夠擠是吧?」

    他帶著一絲笑意,偏著頭看我:「那你答應不?」

    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停了一瞬:「行了,怕你了。啥都答應,麻煩你回上鋪睡去!」

    這可你說的,明中午找你吃飯,別賴啊!

    真矯情。我重新躺了下去,撇著嘴想。

    那次的事過後,我和同學之間的關係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也開始有人喚我一塊吃飯,打球什麼的,打球自然樂意奉陪的,畢竟我在這壓抑我好動的天性已經太久了,裝成個愛讀書的龜孫子自己也嫌累;吃飯卻還是算了,也不是怕丟臉什麼的,我最害怕看到別人同情的眼光。秦商卻莫名其妙地離了眾人,反倒把飯打上來和我一起在宿舍吃,我本沒拒絕,既然說了不計前嫌,我就不會還存著那跟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是我的處世哲學,可他日日如此,而且菜還打的特別多,我心裡就有些不對味兒了。那天我抽出《禮記,檀弓下》,揚揚這本書,道:「秦商,這個讀過了麼?」

    「開玩笑!」他努力把嘴裡的菜吞下去,把飯盒望我面前推了下,「我秦大才子能沒讀過這個?!哎,你快點吃,一會還約了宋瑜呢。」

    我翻開一頁書,指指一行字:「那你給念念這個,知道啥意思不?」

    他得意洋洋地看過去:「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

    『嗟,來食』----」他怔了一下,臉迅速地脹成豬肝色,啪地一聲把調羹扣在飯盒上,好大的聲響。我站起身,把自己的餐具收拾好沖洗乾淨了。一回頭見他還坐在床邊生氣呢,隱約還有些嘟著嘴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地笑了:這個小屁孩,平日裡看著圓滑世故左右逢源,卻也還畢竟是個孩子。

    「走不走你?」我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他把肩一抖摔了我的手,一句話不說。我聳聳肩:「那我找宋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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