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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27 作者: 楚雲暮
裴峻伸手一拉警帽,匆匆離去了。
「我不同意,讓這些人留下是對犯人的妥協,以後還怎麼管理?一定要如期轉至赤柱!」
陳再勵本就恨他的鋒芒畢露:「今天差點要鬧出人命!這些亡命之徒只要陳琛一聲令下可以一個接一個地去自殺,真要出個岔子,我們這一區可真長臉了!」
一句話說中了吳偉達的心病,再在監獄裡出個人命官司,他的述職報告真不知道該怎麼寫了:「對,他們還要絕食!總不能全把他們給斃了吧?要是懲教署的領導下來,正好撞見,再聽見什麼胡說八道的風言風語,我們都背不起!反正刑期也加了,不如留下來,最多把這些人和陳琛分開,隔離看押……」
裴峻就兩個字:「不行。」頭戰輸給陳琛,以後別想壓過他的氣焰。
陳再勵的臉綠了,吳偉達也覺得很沒面子,他的確聽在警務處的同僚說過這個裴峻來歷不簡單,只怕下放只是暫時,可他如今畢竟在他麾下,也太不給上司面子了。裴峻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便開口解釋道:「他們不會絕食的。煽動絕食是多大的罪名,不說未必能達到目的,為首的肯定逃不了干係----他只是虛張聲勢,再故意借自殺事件敲山震虎,讓我們先亂了陣腳被他牽著走。」
「你憑什麼保證不會有絕食抗議不會有人繼續自殺!?」陳再勵冷笑道。
「憑----」憑他與他是此生最了解彼此的夙敵。裴峻咽下後半句話,斬釘截鐵道,「憑他做了鴻運十年的話事人!」
陳琛默默地從聽陳再勵說完,打斷了他喋喋不休的抱怨,一扯嘴角:「他賭贏了。」他為人處事的確都是鷹視狼顧見好就收,從不肯孤注一擲,原來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宿敵。不過,他好歹達到了另一個目的,於是對陳再勵道:「能不能安排個出外勞教的CASE?」陳再勵心領神會:「……要對付誰?」陳琛沒正面回答,只是含糊地道:「……希望不是他。」陳再勵一點頭:「可能沒那麼快,等我安排。」
時光咻逝,轉眼到了9月,到了傳統的中秋節,為體現懲教署「管教關懷助更生」的一貫宗旨,照例是要「警犯同樂」的。不僅免了一日的勞作,晚上還有大餐吃,飯後在監獄範圍內可以自由走動,且特許早先預約過的家人前來探視。這一天大部分的阿SIR都回家團圓了,連吳偉達都拍拍屁股回去陪妻兒孫女,對著自願留下值班的裴峻難得有了久違的笑臉:「這天警力配備少,你要小心別出亂子……不過你也不會出什麼岔子的,聽說那些犯人怕你甚過怕一哥----呵,你繼續努力,一有機會我就推薦你升職!」
裴峻不置可否地道:「THANKYOUSIR。」
其實吳偉達倒真是多慮了,雖然警備人手比平日少,但是一般犯人都不會挑在這天鬧事----那麼多年了,都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警犯各自消停,甘於弄出個和樂而短暫的假象來。
佛恩低頭剝開自己手中的月餅包裝,嘗了一塊:「怎這麼甜?」他吃的是監獄統一發給大家的月餅,豆沙餡的,甜的發膩,皺著眉道:「為什麼過節要吃這個……餅?」
「這個麼……有好意頭。」陳琛一笑,抽走月餅,「別吃這個,我定了別的。」待一行人進到飯堂,工作人員將早準備好的月餅禮盒擺上台桌,正式百年老字號榮X。疤面拍手叫道:「沒想到進來了還能吃到這麼好味正宗的月餅!」
不外乎有錢能使鬼推磨。陳琛想到近來因為一系列的事使得眾人心有嫌隙,便藉機特地高價定了席面月餅,犒勞兄弟以聚攏人心,因而笑道:「難得過個節,當然要吃好喝好。」疤面已經吃地滿嘴流油,崩牙雄卻站在原地,笑開滿嘴金牙,先低頭一躬道:「謝謝琛哥!」於是眾人回過神來,致謝聲此起彼伏。陳琛一擺手讓眾人都坐,雖然監獄裡不能喝酒,但不少犯人心裡高興,沒吃多少就已跳到椅子上划拳作樂,守在飯堂門口的獄警此時也會當做沒看見----無謂去掃這幫子人的興致。
「陳大哥,你不吃?」佛恩捏著塊雙黃蓮蓉月餅湊過來,陳琛一貫懼甜,接過來塞進佛恩嘴裡,道:「你吃。」佛恩還未吞下去,疤面竄過來,拍了他肩一記:「黑小子,你要不要過來划拳?!」佛恩被嗆到,猛烈地咳嗽,陳琛拉過他來拍著背,有些無奈地抬頭:「你也太看得起他了,他國語都還說不清楚。」疤面反應過來,笑嘻嘻地又走了,佛恩緩過氣來,打量著眼前打成一片的眾人,有些感嘆:「要能天天過『秋天』節就好了。」
陳琛知道他是因為前些日子被孤立而傷感,揉揉他的頭:「偶爾過過就好了。」
佛恩不解,陳琛道:「人一高興就容易放鬆警惕。」忽然變了個臉色,掛出幅溫和笑容,一招手:「丁仔,過來坐!」
王一丁低著頭小跑過來,陳琛把自己面前的幾個月餅推過去:「看你都沒怎麼在吃,不合胃口?」王一丁趕緊接過來:「謝謝琛哥。」
「我記得從老爺子那一輩你就進了鴻運,後來跟著方揚,沒幾年我就親自把你要了過來。」陳琛有些苦澀地一笑:「如今早先跟我進來的幾個人中只剩下你了……也不知道他們幾個到了那邊要吃多少苦,都是忠心耿耿的兄弟我想著心裡真難受……」王一丁頓時如坐針氈,他飛快地看了佛恩一眼,又低下頭,憤恨道:「琛哥,我心裡也恨啊,要是抓出那個內jian我一定親手為幾個兄弟報仇!」
陳琛沉默了一會,輕聲道:「好吃麼?」
「恩!」
「還有話和我說麼?」
王一丁沉默了一會兒,大聲應道:「謝謝琛哥。」
陳琛垂下眼瞼,半晌後抬頭笑道:「聽說你剛剛收到家屬快遞過來的包裹----怎樣?老婆送什麼東西來慰勞你?」說到這兒,丁仔的神色才恢復了輕鬆,也笑道:「就是月餅和一些衣服,哎……在這也用不上,不知道何時出的番!」陳琛笑著點頭:「難怪你不愛吃我買的這些月餅呢。不過監獄裡的東西傳遞檢查嚴格,輕易不能到咱們手上,也不知道是你運氣好還是有人通融呢。」王一丁臉色一僵,陳琛一拍他的肩膀:「憨居,鬧你呢。今天條子一般都不會太為難咱們,東西遞送當然比平常容易,沒見現在大傢伙都HIGH成什麼樣了獄警也沒搭理?」王一丁冷汗迭出,這麼一驚一乍的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發暈,趕忙藉故溜走。
陳琛面上還掛著那幅演繹的笑,忽然道:「疤面仔。」一直在不遠處與人笑鬧的疤面幾乎下一瞬間就回到陳琛身邊,壓著聲音:「琛哥?」
「盯著丁仔。」
「琛哥,真的是他?」佛恩待疤面無聲無息地混進人群中,才開口,用的是泰語。
陳琛亦答以泰語:「最後一次的試探----我多希望我猜錯了。」
狂歡持續到十點,犯人三三兩兩狙在一起吹水,或者趁著獄警難得的視而不見,拿出幅早先偷藏好的撲克玩牌,輸了的拿牙膏餅乾等抵數,第一次沒在意金錢輸贏。王一丁好不容易趁亂從東樓溜了出來,瞅著獄倉外的獄警也去吃飯了,才噔噔地爬上處於東西樓中間的保衛科。門沒關,裴峻坐在桌前,面色冷峻。
抬頭見了他也是微驚,蹙眉道:「什麼事?」
王一丁被他的氣勢迫地全然抬不起頭,過了許久才憋著口氣把所有的話全給說完了:「謝謝阿SIR幫我送包裹進來,但是下次別再對我特殊,琛哥那麼精,很容易被他發現的!」
「……包裹?」裴峻忽然明白了什麼,閉嘴,不再贅言:「知道了,你回去吧。」
陳琛和佛恩回到獄倉,鐵欄咔嚓一聲上了鎖,負責關門的獄警對這幫人搞得獄倉一片狼藉很是頭疼,於是對始作俑者也沒了一貫的好聲氣:「NO.21400,你今天也有包裹,在你床上放著。」
陳琛有些詫異,拆開包裹,是一個極精緻的盒子,上面寫著半島酒店的英文,卻沒有署名。打開,擺著四隻瑤柱XO醬迷你月餅,中間簇著個點彩小瓷樽,裡面是頂級的雲南普洱。
他愣了一下,似乎他曾經告訴過某人他不中意食甜膩的月餅,反倒愛吃鮮咸重口的海鮮月餅,佐以上等普洱----可具體在什麼時候,同什麼人說,已經成了他今生不願追溯的夢和癒合不了的痛。
佛恩見他呆站著發愣,有些奇怪地靠過來,吐舌一笑:「好精緻的月餅!」陳琛回過神來,隨手將月餅連盒一併塞給佛恩:「你吃吧。」佛恩愁眉苦臉地慘叫:「剛才吃了十幾塊了都,哪裡還吃的下!」
陳琛反身盤腿在單人床上坐了,又順手從床底摸出一根煙來,湊到鼻端嗅著,對著高牆鐵窗發怔,似在肖想著他見不到的人間月色。
獨自值班的裴峻則是拍暗了檯燈,一個人走到窗前,在漫天月光下點起一隻煙,卻不抽,怔怔地看著不停明滅的一息火光。
原來千里共長娟,也不過是前人的一句詩而已。
第二十四章
陳再勵終於找了個機會,接到外出勞教的任務----路政建設。其實就是給喜靈洲後山邨屋修馬路鋪電纜架路燈,吳偉達怕麻煩有些不樂意,最後卻還是被他三兩句鬨動了心。陳再勵有自己的盤算----陳琛既然要鬧事,那他何妨借刀殺人?
風頭太勁的人總是越少越好。
這種給山裡的邨屋地區修路架路燈的事雖累,但是按份給錢,對減刑又頗有幫助,因而不僅沒人抱怨,倒是多有慶幸的,連當天早上吃的飯菜都破例的豐盛,大家都對能重見天日興奮異常----哪怕只是暫時的,且有警力重重監管。
陳琛抓起一隻雞籠大包,一點一點地撕著吃,全然不像旁人那樣歡脫,此次負責領隊的裴峻制服筆挺地跨進飯堂,等候多時的陳再勵悄悄地吐出口氣,破天荒主動迎上去道:「來了?可以整隊了----這次是你第一次帶隊出去,別出了岔子----當然一般情況下也不可能,跟了十來個警察呢,也不怕他們跑了,還能從這孤島上天遁地不成,哈哈。」
裴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碰腳後跟,抬了抬手:「YES,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