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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27 作者: 楚雲暮
陳琛眼一掃,見佛恩滿臉是血,眼皮腫脹到翻也翻不開,在看看一地充作兇器的拖把鐵桶,心底便很有些陰火,面上還是淡淡地:「何必欺負個小孩子,你就這點兒出息?」
黃月生桀桀一笑:「我也不想呀。可你養的玩意兒,都隨你,性子烈,不教訓就不老實。」一雙手伸到佛恩臉皮上摳摳摸摸,到眼眶處猛地用力,但見兩縷新血又汨汨地淌了下來,「打個商量,你把他借我玩幾天----我那的人----你隨便挑。」
陳琛走過去,皮笑肉不笑:「我沒興趣干,你幹過的P眼。」
黃月生怔了下,把手裡的人一把摔在地上,一雙手啪地蓋在陳琛的胸膛上,在囚衣下留下幾道殘缺的血印:「可我有興趣干,你----」陳琛瞳孔一縮,不待他說完,忽然抬手攬住他的肩,下一瞬間在手中握了許久的小剪猛地插進了他的腹部,黃月生發出了與其形象極其相符的跌盪起伏的殺豬聲,陳琛嫌吵似地皺了皺眉,將手深深地往裡一捅,順便在肉里轉出個十字花,血水從不大的創口裡受壓噴擠出來,匯成了一道噴泉似的血注。每個人都看傻了眼----前些天的步步退讓隱忍讓所有人都放鬆了警惕,也沒有人想到他敢公然行兇,傷的還是這獄裡的第二號人物!
陳琛鬆開手,看著腳下肉蟲一樣蠕動抽搐的男人,很覺噁心地退後半步,隨即開始扒下自己的囚服擦手----剛被黃月生碰過,他覺得髒。隨即裸著上半身彎腰抱起佛恩,眼風堪堪掃過意欲圍上來表現事後忠勇的黃月生的手下們。
幾個人齜牙裂嘴罵罵咧咧卻沒人敢上前一步。陳琛寒著張臉,一步步地走出去,隨即警鈴響起,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後,他被手持警棍的獄警團團圍住,吳偉達氣急敗壞地出現,還沒說話,陳琛便搶先開口:「先送他去醫務室,這幾天別讓他回倉。」
陳再勵稀里糊塗地聽話過去,接過受了重傷的佛恩,隨即也想起來了,回頭怒瞪陳琛:「你敢公然行兇!關你三天禁閉!」
吳偉達深吸口氣,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吼道:「一周!」
所謂關禁閉,其實與坐牢沒啥兩樣,只是一個人住一個只堪轉身的單間,吃喝撒拉全在這方寸之間,臭氣熏天不說且毫無與人溝通交流之自由,一關上門,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光是寂寞就能把人給逼瘋。
陳琛盤腿坐在窄床上閉目養神,鐵門下方的隔窗拉開,先滾進一支手電筒,接著又推進個食盤。三兩米飯兩葷一素,竟似乎比平日飯堂里吃的還好。陳琛接過來挖開米飯,摸出一張紙條來,看完便和著米飯一起吞下肚去,含含糊糊地問道:「住醫院的那個人怎麼樣了。」
「皮外傷,沒大礙。」外面的聲音有些急促,「至少沒黃月生嚴重,他腸子都流出來了,要不是剪刀頭是故意做成圓形的,他怕是要沒命!你說你也不是這麼衝動的人啊,怎麼會當眾就----」興許是想到說了也白說,外面的人掩了口,低聲道,「越南幫那便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叫你的人小心些。」等了許久,也不見門內被關著的人對此有何回應,一股子憋著又不敢發作,過了許久還是掏出一根煙從小窗里遞了進去:「老規矩,不能給火。」
陳琛接過來,抵在鼻端深深地嗅----他受過毒品的折磨,此生不敢再碰煙,唯有癮頭上來的時候聞聞那股煙土氣,何況現在的他也很需要煙糙氣息來沖淡關禁閉帶來的苦悶麻木。
外面那人離去時有意無意地不曾拉上的隔窗,泄進的幾縷黝黯天光,稍微緩滯了那令人不快的沉暗。
陳琛靠在門板上,捏著菸捲,冷冷一笑----衝動?
這幾天,喜靈洲監獄裡的氣氛相當詭異,雙方的老大一個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一個被關進黑屋裡不見天日,兩邊都是滿腹怨氣一觸即發。吳偉達煩地白髮叢生,從精心染黑的頭髮里破土而出,天天盯著個芝麻球似的腦袋要所有獄警都「醒目一些」,陳再勵也很無奈:「現在什麼都講人權,管的嚴一些就有人要投訴上報,底下的人也難做。」也只能天天巡查,加強戒備。
然而事件還是發生了,一個越南籍的犯人在吃午飯的時候因為一點口角同一名中國籍犯人大打出手,然後雙方情緒激動地開始了不分語言國籍種族的謾罵,當一盆飯被整個扣上越南人腦袋的時候,他像被陡然點燃了的炮仗,發狂地掀了桌子揪著中國犯人下死手揍----這像是個開戰的信號,越南幫的人一擁而上,場面徹底失控----獄警全員出動團團包圍,頭戴護盔,手持警棍,高壓水槍不分對象地四下激she,甚至出動了數枚催淚彈,才勉強壓下了局面,吳偉達在一片混亂狼藉中踏步走來,連連鳴槍示警,才算徹底把騷動給平息下來。
犯人們雙手抱頭,蹲在牆邊,水泥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條人,荷槍實彈的獄警中衝出一隊醫務人員,將傷者抬上擔架,魚貫而出。吳偉達冷眼看著,見抬出去的多是黑臉高顴低鼻樑的越南人,再細細一看,都是越南幫的骨幹分子,全是被鐵棒砸地遍體鱗傷,氣地都要腦仁生疼----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怎麼嚴防死守都止不了這場械鬥,鬧到上頭豈有善罷甘休的道理!
陳琛此時在重重鐵門後,也聽見了一級警鈴徹天徹地的長鳴,他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現出一絲冷淡的笑意。
入夜,門外那道聲音在預料之中響起。「這次也鬧地太大了。三死十一傷----上頭肯定要派人下來徹查!」
陳琛道:「查便查了,與我無關。」
「無關?要不是吳偉達捂了點沒上報,這都夠的上暴動了!」那聲音似有怒意,「事出突然,又是越南幫先挑釁引起,怎麼你的人就像早有準備似的,連武器都事先悄悄備好了,還專找頭目下手,一招一個準兒!這麼一場混戰下來,看著雙方互有損失,但越南幫簡直要凋零殆盡了。就算事後清算加刑,你也自有人頂罪,反正你此刻被關禁閉,完全摘清了關係!你,前頭一忍再忍,包括讓那泰國黑小子落到黃月生手中,都是早有預謀罷!」
陳琛吐出口氣,冷笑道:「陳SIR,話不能亂說。你也可以摘清關係嘛----上面怎麼查,要負總責的也是吳偉達,他若提早走人了,你不就是順理成章的一把手?」
門外沉默了一會兒,傳來鐵鎖鬆動的聲音,不多久,沉重的鐵門緩緩拉開,陳琛深吸了一口他暌違許久的流通空氣,緩緩看向表情凝肅的陳再勵:「我們,合作愉快麼。」
「警界裡面,還有多少你的人?」
「不少。」陳琛松泛松泛筋骨,有意無意地道,「但也不多----畢竟也不是人人都貪財。」
陳再勵不理他的暗諷,只道:「我只怕你這次如意算盤打空了。喜靈洲監獄出了暴亂,上面不僅會派專案小組來徹查,還會特派專員直接參與管理,吳偉達走與不走,我的權力都只會越來越小!」
陳琛微微一愣,道:「來的什麼級別?」大不了按級開價。
陳再勵一按警帽:「警長。」
「?!」陳琛更詫異了,鬧這麼大警務處只派個沙展過來!他覺得有些棘手了----他的價碼錶里並沒有這麼低的階級。
「走吧。這幾天管著你的人,安分些。」陳再勵匆匆轉身,「來的人,怕是不尋常。」
吳偉達也是這麼認為的:不尋常----來的人,當真是不尋常的倒霉。
他已經接到了懲教署發下來的公文:確定要從警務處調一個專員駐喜靈洲協助監察,所有監獄管理人員職務不變。也就是說這個特派專員也不過就是「協助」,連正式的職銜都不必給。再一看來人檔案他更納悶了,要知道懲教署在十幾年前就從警察部隊脫力出來了,雖然還同隸屬警務處長管轄,但人員之間並不往來。而這次的「空降部隊」他滿以為會是什麼了不得的精英分子,結果不過是個「沙展」(警長)還是從總督察連降五級做回一個沙展----吳偉達覺得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要知道以這個人之前的履歷,只怕馬上就要升警司的!結果還被上面調派到這兒來「協助」他處理這個燙手山芋,有生之年怕也升不回原來那個職位。他覺得他總算在退休前遇見一個比他還倒霉的主兒了。
門上三記輕叩,吳偉達清清嗓子,整整領子,才叫道:「進來。」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在這個前「警界精英」面前失了架子。
門被推開,來人啪地一聲立正,抬手敬了個堪稱標準的完美軍禮:「香港特區警務處港島分區警長裴峻,報導。」
第二十一章
「這是相關雙方的資料。」吳偉達將厚厚的一疊紙遞過去,「雙方積怨已久,越南幫的老大叫黃月生,你應該聽過他的名字,販毒,拐賣,賣yín,三罪判了二十年,膽大心黑,屬於人渣中不可回爐改造的一種,渾身都滲著壞水----這次的導火索就是他想要強姦一個泰國籍的犯人……」
裴峻端坐著,在吳偉達的介紹聲中,他一一翻過檔案紙,在一張他無比熟悉的照片上停住了手指----「陳琛,你都知的,也是個大人物,說實話,我沒想到他會進來,更沒想到他會進我這兒……」
手指從那張清俊冷漠的臉上滑開去,他果斷地合上了檔案:「吳SIR,我大致上明白了。這鈔械鬥』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在提審之前,我想先去醫院看看傷者,提取供詞,順便----驗屍。」
陳琛關禁閉1周,名目是「意圖偷竊公共財物」,故意傷人罪就被一把小裁剪輕飄飄地掩過了,因為全監獄的人都把更多的精神力集中到了應付警務處對「5.16」械鬥案的調查取證上來。
誰都知道在監獄裡殺人是多嚴重的罪行,查出元兇,絕對加刑----吳偉達可以把暴動降級定性為械鬥,但這事兒,他不能捂也捂不住。
但陳琛沒有過多的驚慌,他知道四個字:法不責眾。
當時亂成那樣,誰會知道誰的最後一擊要了死者的命?只要他這邊鐵板一塊,這場所謂的調查聞訊,也不過一個過場。
他的冷靜一直維持到那個人的入場。
犯人們被集中到獄倉中間的天井,每一層都站滿了荷槍實彈虎視眈眈的武警,蒼白的陽光透過天井上方年久模糊的玻璃虛弱地照拂下來,逆光深處,走出一個灰綠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