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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27 作者: 楚雲暮
    檔案上就這麼一句話,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遠沒有如此簡單。陳再勵聽O記的同僚說,這主兒在泰國鬧的事,真計較起來,製毒,販毒,軍火走私甚至還武裝襲警,引渡回去吃槍子兒都有可能,但一輪輪的提審下來,一級級的法院上去,到最後,一個不長不短的6年徒刑,也不知道是幕後幾股力量角逐的結果。陳再勵拾級而上,在獄倉空地上挑高了的架空層上立定,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統統不安分的新丁舊人。他背書似地念完例行規矩,又清了清嗓子:「現在請典獄長講話。」

    空地上黑壓壓站了一地的人,卻只有稀稀拉拉的幾聲應和。直到人群中心,啪~啪地傳來隨意的兩聲擊掌,掌聲才如雷一般地轟鳴起來。吳偉達直直看向隱在人群中的陳琛。好麼,是向誰示威?!果然忽然一記帶著怪腔的國語傳來:「陳琛,你還真當這是你的地盤了啊?」

    一個健碩肥滿的中年男子朝地上吐了個口水,嘲諷似地說道----這是這獄裡另一個獄霸,越南幫的大佬黃月生。陳琛頭也不抬,還是個愛理不理的模樣,周圍的人卻已經耐不住了,尤以今天新進的幾個尤為立功心切,已經朝黃月生推搡過去,黃幫的越南人也罵罵咧咧地簇擁上來----吳偉達背過手去,早有準備地吹了聲哨子,四周嚴陣以待的獄警立即打開高壓水槍,二話不說地朝人群劈頭蓋腦地掃去,登時將眾人淋成一鍋四處跳腳的落湯雞。

    陳琛一抹臉上的水漬,喝了一聲:「安靜!」待人群不再騷動了,他才看向吳偉達,在潑天水幕中微一點頭:「讓吳獄長把話說完麼。」

    「氣死我了!」吳偉達一把摘下警帽砸在辦公桌上,一向自詡的英倫紳士風度早不知道飛哪國去了,「你看到沒有,陳琛那個嘴臉!他那哪是坐牢!到我頭上發號司令來了!我我要不是想平安熬到退休,我非非非整死他!」又瞪向陳再勵:「去!寫份報告給上頭,這種危險分子就應該轉去赤柱!」陳再勵沒動,作為副手他知道報告寫了也白寫,上面早就權衡考慮再三,才把陳琛安放到這兒來的:喜靈洲是個離島遠離市中心,輕易沒有船隻往來,戒備森嚴----高牆、鐵窗、監視器這些「例牌」不消說,唯一的有可能與外界接觸的露天球場上數支燈柱頂部都用鋼纜拉了一個「X」型,為的是防止直升機降落劫囚。「SIR,上頭不會批的。我們這隻有越南幫的黃月生一個是陳琛的對頭,雙方還能制衡一下,要是真讓陳琛去赤柱監獄,那裡他的仇家幾乎囊括了所有輩分的黑幫大佬,到時真要鬧出個『六國大封相』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吳偉達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久的氣,才轉身開始對著鏡子整衣服寄領帶,自言自語道:「我忍,我忍,不就是一年半嗎!我要是離職,強積金就飛了!陳琛還要坐6年牢,我看誰更倒霉來接我的班!」

    深夜中,C3倉的鐵門忽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一道身影緩緩地進門,正在酣睡的疤面驚醒,怒道:「找死啊!」

    來人淡淡地道:「換倉。我要住你這間。」

    「你他媽以為你是----」大漢跳起來正要揍人,待看清來人忽然向啞巴似地閉了嘴,夾起被褥,飛快地順著牆角溜了出去。

    黑影徑直走向靠著里牆的那張床,俯視著緊緊蜷縮著的那團被子:「你腦子是進水了?」

    被子毫無反應。

    「還是吃屎長大的?!他媽的我保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就一次又一次地自己犯事再被送進來!」陳琛一把掀開被子,裡面的那道身影忽然撲向他,帶著一襲熱氣緊緊地抱住他:「是,你這次再把我弄出去,沒幾天,我總要再想法子進來!」

    陳琛氣結,幾乎揚起拳頭就想揍人了,但是懷裡那個人倔強任性卻還在微微地發抖,他到底不能忍心----更何況他們之間糾糾纏纏,也不知道是誰欠了誰。

    「傻小子!」他不輕不重地改拍了拍他的臉頰,「幾個月不見你的廣東話倒是說的不錯了。」佛恩揚起頭,露出黝黑的一張臉:「要跟您混的,當然得學著說!」

    陳琛端詳了他一會兒----半年過去,他似乎長開了,臉也削了不少,不像以往一團孩氣的少年樣,而是個健壯的小青年了。「……察沙呢?」

    佛恩伶俐地跳下床,還像以前那樣給陳琛張羅鋪被,嘴裡道:「以後我還給您做保鏢!」

    陳琛見他不肯說,便也罷了,一挑眉,道:「你?」

    佛恩回身,啪地揮出一拳,在陳琛的耳邊擦出一道拳風:「陳大哥,我身手不差的!」陳琛扯了扯嘴角,揉著佛恩的一茬刺頭:「跟著我都沒什麼好結果。」

    「我不怕。」佛恩鋪好床,雙眼在黑暗裡帶出一道流光:「出去以後,有冤抱冤有仇報仇!」

    陳琛失笑:「傻話。」

    「陳大哥,你真就這麼算了?那個裴----那個人----」

    陳琛垂下眼瞼,隨意一揮手:「趕緊睡吧。」

    監獄中所有的在押犯都必須按日勞作,陳琛這樣的,自然不須去石場苦工,但即便是分到去洗衣工場這種相對輕鬆的活計,也自有旁人代勞,陳琛袖著手,看著不遠處的佛恩----他被分配做洗衣後的熨燙工作,無論如何也不算累,自然也是打點後的結果。

    一個扛著洗衣袋的犯人似沒看見陳琛,無意地撞了他一下,陳琛搭手扶了一把,那人低頭道:「多謝。」陳琛四下看了看,尾隨著拐進一處無人監察的死角,他鬆開手掌,裡面赫然是剛剛塞進來的一枚手機。他簡短地按下一個號碼,通訊接通,他言簡意賅:「廖丘?」

    廖丘吸了口氣,立即道:「琛哥。」

    陳琛壓著聲音道:「最近鴻運如何?」廖丘道:「大事沒有,但是您讓收了毒品生意只做軍火和走私,少了一半的進項,不少叔伯輩都不滿的很。且琛哥您現在人在裡面,幫里人心浮動----」

    陳琛打斷他的話:「穩住,我沒出面,別和他們撕破臉,能讓就讓,鴻運現在不能亂。」廖丘在另一側應道:「明白。」頓了頓,「我就怕有異心的會混進監獄裡對您不利……」

    陳琛嘴角一抿,回以2字「放心」,隨即收線,把電話丟給那人:「處理掉。」

    他難道不知道人走茶涼,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但廖丘威望資歷不足,不足以挑起重擔,除了維持穩定的綏靖之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一面想一面轉出來,卻驟停了腳步,黃月生像堵粉牆擋在他面前:「琛哥,幹什麼去?」陳琛伸手有意無意地攔住他,道:「屬狗的麼你?」黃月生似沒看見陳琛方才所為,只是迫近一步:「嗷,我是狗,你是什麼?一匹烈馬?烈的好啊,越烈我越中意。」

    陳琛一皺眉,幾乎覺得有些可笑了----他知道這位黃姓大哥平常心狠手辣,唯有好色一處死穴,港府通緝他十年一直未果,到最後也是在某次掃黃之時才順帶把這個毒梟赤身裸體扛到警局,概因辦事之前吃了不少萬艾可,抬進審訊室之時還橫鞭沖天,引得記者大影特影,次日報紙頭條「掃黃組長雷霆速度,落網重犯方興未艾」並附馬賽克特寫一張----掃黃組組長立時火線升官三級,感激地差點沒把黃月生的艷照貼在關二哥旁邊一併香火供奉。但是黃月生此刻餓昏了眼,主意都打到他身上,陳琛不得不寒著臉道:「姓黃的,精蟲上腦也要看對象。」

    「知道你琛哥勢大,這不是來和你談合作麼----」黃月生自然也並不真敢對陳琛下手,就是有些垂涎的意思,不料話沒說完,耳邊忽而一道利風掃過,黃月生抖著頰肉堪堪避過,臉上卻還是劃出一道血痕。

    佛恩收回手,指fèng中的玻璃殘渣滑落在地。

    黃月生眼一亮,一指佛恩:「新伴兒呀,琛哥?」佛恩扭頭看陳琛擰起眉毛一臉不耐,便直接揮起一拳----黃月生的2個手下這次可不能再當擺設了,簇過來擋住佛恩:「找死啊臭小子!」

    幾個人的推搡不得不引起獄警的注意力,他遠遠地看過來,用警棍敲了敲鐵絲網:「幹什麼!安靜點!」

    黃月生揚手止了,沖佛恩道:「跟誰都是賣屁股,陳琛能給你,我也能給。」佛恩的回應是直接一腳踹去,黃月生早有準備,一手搭住了他的腳踝分筋錯骨地狠狠一扭,才鬆手冷笑道:「給個見面禮,下次別給臉不要臉。」

    佛恩踉蹌著後退半步,腳面不自然地折向一邊,面上卻沒露出一絲痛楚。

    打狗看主人,所有人包括黃月生都以為陳琛要發怒的當口,陳琛卻微微俯身拉過佛恩的手臂架上自己的肩,半攙半扶地走向獄警:「長官,21455扭傷了腳,請假半天!」

    第二十章

    接下來,黃月生的人沒少找佛恩的麻煩,像在探究陳琛的底線一般,陳琛卻也不過一句「忍著點,見黃幫的人遠著走」,連陳琛自己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要是不把這小子當自己人,那乾脆打發給了黃月生,這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若當他是自己人不肯放手了,豈有讓人這般欺負輕賤的道理。

    這日下場勞作,陳琛把一大堆衣服從滾筒洗衣機里拖出來,剛直起腰就愣了一下,直覺地環視四周,工場裡依舊滿是忙忙碌碌的灰藍色身影,但獨獨少了一個。

    早有人靠了過來,壓著聲音道,「21455被越南幫的人帶走了----」

    陳琛一擰眉,周圍立即有人道:「琛哥!那隻越南豬不是非要那小子,他是要踩你的臉!」

    「再忍下去乾脆認輸算了!」

    「琛哥!我帶幾個兄弟去!」

    陳琛見所有人都怨氣衝天,一擺手壓著聲道:「都忘記我說過的話了?」說罷衝著報信之人一點下巴:「老鬼,帶人引開條子的注意----人,我自己去救。」隨即邁步走到裁fèng桌前從一堆衣服熨斗下摸出一把裁剪來,又加重語氣道:「沒我的命令,不許衝動!」

    整個喜靈洲監獄的獄倉呈「同」字形,洗衣間與別的勞作場不同,是位於中部飯堂與最後一排獄倉內的條形隔間,且與東西樓獄倉有鐵門相通,要藏人鐵定只能往黃幫勢力所在的西樓藏----陳琛一路追去,忽然定了身,飛腳踹開了一間儲物室。凌亂的拖把水桶間圍立著三五個男人,中間的那位蹲在地上,一面不在意地將一手血紅拭在層疊肚腩上,一面昂起頭來,笑嘻嘻地對陳琛道:「琛哥,來得這麼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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