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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27 作者: 楚雲暮
    裴峻蹲下身子:「這是鴉片,陳琛,這是鴉片。」

    「人得先活著。」陳琛閉上眼,也不欲再想自己此刻的狼狽不堪。裴峻一指內屋,冷笑道:「像她一樣地活?從此離不開這個鬼東西?!陳琛,我以為你好歹算是個血性男兒!」

    陳琛眼睫一顫,卻固執地一語不發了。

    裴峻生氣歸生氣,但這份上也不可能拋下他不管,厚著臉皮去村長那討了點磺胺----那藥畢竟是少,他自己的皮外傷覺得是沒必要用了,只能算著劑量全餵給陳琛,剩下的只能給他敷上雲南白藥,桑諾在旁道,這人傷太重,得去給他割點藥糙來熬湯。裴峻只得換下自己血跡斑斑破爛不堪的衣服,同桑諾一塊進山----臨行前,桑諾很有經驗地又放了小半碗鴉片水在陳琛的床頭,讓他難受了就先喝,裴峻只裝沒看見。

    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裴峻以往天之驕子一樣對誰都是不屑一顧,此刻對著桑諾千恩萬謝----他此刻身無分文了,還能如何地表現謝意?幸而桑諾也不在意,他還急著去看他女人下午睡下後還有沒有再發作。

    裴峻進了門,便聽見幾道急不自然的喘息聲,知道陳琛怕是又犯癮了,忙要點燈去看,卻聽陳琛在床上嘶啞地道:「別看……」裴峻摸黑過去,才隱隱約約地見陳琛竟不知何時將自己雙手雙腳縛死,正在床上痛苦不堪地掙扎扭動。再一看床頭,裝鴉片水的碗已經被摔碎了,地上濕漉漉的都是水漬,陳琛悶在髒污的被子裡咬著牙道:「我難道不知道這玩意兒碰不得?可,可我……得先活著,才,才有氣力,戒了他……」裴峻明白過來了,但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回身拿了點藥湯要餵他,卻全被嘔了出來,陳琛一面流淚乾嘔一面抓繞掙扎:「你別管我,出去,我一個人可以的……」裴峻仰頭先喝了一口,壓住他強行哺了國去,一面咬牙切齒地罵:「你行個屁!就他媽的會逞強愛演戲!」陳琛沒力氣和他鬥嘴,一整個晚上他都在和自個兒較勁,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只能顛三倒四地哀嚎:「給我喝一點……求你了----不行,我不能染上毒癮……他媽的,不如給我一槍痛快的----」而後受不了地以頭連連撞牆,裴峻拼命把他拉開,他卻一口狠狠地咬住他的虎口,不停地哆嗦,裴峻擰著眉,卻忍下痛任他咬,見了血陳琛似乎恢復了一點神智,鬆口抽著氣道:「我要是忍不住了,就劃我一刀,我試過的……有效的,就是千萬別,再給我喝鴉片水了,我,我再喝就真地戒不掉了……我求你了_----」裴峻神情複雜地點點頭,道:「好。」而後陳琛又開始劇烈地哆嗦個不停,裴峻不敢泄力,整幅身子壓制著他,但是陳琛發起狂來掙扎抓咬如同野獸,裴峻臉上被抓破了好幾道血痕,眼看快要招架不住,一時激動,便湊過去又咬住他的嘴唇,陳琛吃痛,猶疑間張大了嘴巴,裴峻便趁機侵入,不知是哪兒起的興頭,竟開始剝下對方的褲子,嘴裡恨聲道:「你不是要疼嗎!這就讓你疼!讓你疼地忘記見鬼的鴉片!」說罷把人攘過去,就著後背位強行插,入,甬道乾澀,全然沒有前幾次的蜜裡調油的快樂,裴峻不用低頭就知道是撕裂流血了,他自己也疼地要命,但縱然如此,他心裡卻有些肆虐的快感,他嘗試著動了幾下,身下的人慘烈地開始呻吟,實在受不了疼的時候又張嘴就咬,像要把肉活活扯下來一般的鮮血淋漓。裴峻此刻也覺不出疼痛來了,狠狠頂了數十下,覺得他的掙扎越來越虛弱,便就著體位將他又翻過身來,陳琛嘶地一聲,又回復了痛覺,但分身要起不起地竟微微抬了頭,方才徹骨地酸疼難耐似乎被這麼股外來強加的痛感給沖淡了些許,他半夢半醒之間虛弱地罵:「你……趁人之危。」裴峻咬著牙一面抽,送一面說道:「我……我這是在治病!」見他提淚縱橫滿臉迷茫,忍不住捏著他的下巴,舔去他唇角溢出的唾沫,陳琛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有一瞬間竟覺得彼此是相濡以沫的魚。

    鬧了一宿裴峻根本沒睡,天不亮就爬起身,見陳琛好歹算睡踏實了,探了探額頭還是有些低燒,便趕緊套上衣服跳下床,偏光腳踩著了昨晚的碎瓷,淋淋漓漓又是一腳的血。裴峻低聲咒罵了一句,也沒時間包紮,下地將瓷片掃了,便推門到院子裡去炮製昨晚割回來的糙藥。過了半個多小時桑諾才起床,看看裴峻的面色搖頭道:「昨晚又鬧騰了一晚上?」

    裴峻劇烈地咳了一聲,沒回答。桑諾見他動作笨拙委實不似個幹活的料,便過來搭了把手:「有了這個毛病,以後還有得受……不到死,戒不了。」裴峻順著他的目光,抬頭看向桑諾的屋子,卻微一搖頭,輕聲道:「他戒的了。」

    此後果然日日如此,從每天發病到三五天才犯癮,每次都是傷筋動骨脫層皮,但陳琛畢竟是熬下來了,他說要戒,就一定得戒。就是桑諾也不由地佩服陳琛,常嘆自己老婆若是也能這樣,也不用落到今天的地步。但陳琛經此大創,身子虛地很,走路還不甚利索,裴峻閒暇時候替他削了根簡易的木質拐杖讓他走路的時候輕鬆些,陳琛接過來還很不屑:「我又沒殘!」但此後出門倒時常拄著,裴峻又時常督促他要出去多散步,兩人常在黃昏時分走在這深山密林里,間或討論一下天氣收成勞作民情等等與他們本是半杆子打不著邊的瑣事,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他們的過往,似乎渾然不記得他們天差地別的處境與身份。

    如今9月,正是阿芙蓉花落結果的時候,在這各國政府都鞭長莫及的叢林深處,有著漫山遍野的罌粟花田,陳琛前幾個月常看,裴峻卻是頭回見到實景----他還真能沒想到在三國都已經明令禁種鴉片了,在這三不管地帶還有那麼多人公然賴此為生。但他能如何呢?一把火燒個乾淨,讓這些苦哈哈的人們乾脆連最後的溫飽都不能維持?

    這些男男女女的菸農們頂著烈日在彎腰割漿,黑色的花汁從綠色的果實里流出來,第一步提純成咖色的嗎啡和深灰的殘滓,嗎啡第二步提純就成了白色的海洛因,其中最純最昂貴的,便是人稱「五號」的極品海洛因了。這些流程陳琛曾經無比熟悉,如今想來卻仿佛隔世。他轉過身,卻見桑諾也呆呆地站在身後,表情麻木,卻雙眼赤紅。

    在他家借住多日,對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也有些熟稔,陳琛拄著拐杖走過去,道:「怎麼了?沒分到田?」

    桑諾嗤地一聲:我當初從清萊全家搬過來,就是聽說這兒種鴉片容易,不用管不用顧一年下來能收兩次----再有大老闆肯高價收購----那時候這一大片,都是我和我婆娘在打理,誰跟我們搶,我就揍地他下不了地。

    裴峻看了陳琛一眼,桑諾卻繼續道:「然後我那婆娘不知道咋的也好上這一口,沒錢買好煙土,就燒煙渣子吸著,再不濟,熬剩下的鴉片水也成,慢慢地自己種的還不夠她用,我為了多賺點錢就每天綁著她不讓她下地不讓她吸,我自己割了生鴉片一拽一拽地擔去賣,結果也還是窮,孩子生了病死了,我女人難過要死,我就沒再綁著她……再後來,她趁我不注意跑了,村里人把她送回來的時候,她就殘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去找收煙土的去吵,他卻……叫她趁新鮮死的剖開孩子的肚子藏白粉替他運出國界線!後來被抓住了,被邊警活活打斷了腿,孩子的屍體都沒能要回來----那是她親兒子,死了才三天!」桑諾個大男人,第一次在人前眼角含淚,哽咽道:「這些賣煙土的怎麼自己就不來受受這份罪!」

    陳琛和裴峻一併陷入了默然,而後陳琛丟了拐杖,小聲地道:「他會受報應的。」

    裴峻離了桑諾,一路跟過來,嘲道:「怎麼?後悔了?良心發現了?」

    陳琛緩緩地站住了腳:「我這個人一出生就沒長著良心。」頓了頓,望向頭頂的秋水長空:「但我以後不想再吃這行飯了。」

    裴峻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驚喜:「……說真的?」

    陳琛冷冷地瞪他一眼,又蹣跚著向前走去。

    第十五章

    此時二人都是滿腹心思,因而一路上都不曾交談,陳琛在前埋頭走地累了才駐足回頭,但見身後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不見,昏昏暗暗的林間鴉雀之聲不聞,不由地眉間一蹙,想起自己在戒毒這些時日裡時常發做的夢境來----似乎也是在這般不見天日的密林里,四下里洶湧著幽幽冥冥的薄霧,伴隨著遠遠近近模模糊糊的野獸咆哮之聲,他一個人犖犖立立空空落落,懂不了身喘不過氣出不了聲,他惶急地伸出手去亂抓也只余空氣----一個人都沒有,他只能在這種地方活活等死。

    他捂住胸口,出了一額的冷汗,心頭堵的厲害_----他知道怕是毒癮又發作了,強撐拐杖走到徑旁,靠著棵參天大樹不住地喘氣,兩手緊緊交握著杖頭,竭盡全力地在忍然還在不由自主地周身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陳琛在昏沉中聽見隱約而來的人聲,而後是陡然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雙手強而有力地撐住他的臂膀,裴峻的聲音遠地像從天邊響起:「怎麼?……是犯癮了?……這麼突然……不是兩三天沒有發作了麼?」

    陳琛半睜著眼抬頭一掃,忽而一陣剜心的煩躁,也不知哪裡來的神志,一把推開他,也丟了手杖,搖搖晃晃地就要走,沒三步就撲面一摔,裸露在外的胳膊腿腳全給樹枝劃出血口子來,這麼一疼才算有些醒轉過來,有些茫然地看向裴峻。

    裴峻見狀連忙上前蹲下扶他坐起,從腰間摸出隨身帶的水壺來:「喝口水,緩緩氣。」

    陳琛此時能辨好歹了,便也不推拒,仰脖喝了,閉眼靠在裴峻懷裡開始強忍那股子抓心撓肺求而不得的痛苦。裴峻怕他熬神,便在旁故意東拉西扯想分他的心,陳琛卻充耳不聞似的,只顧皺著眉硬撐,實在覺得對方太過呱噪了便出言諷道:「怎麼你比這村裡的女人還囉嗦。你反正也夠黑不如留在這兒村長怕是願意用一頃地換你過門。」裴峻見他肯搭話就安心了,故意道:「我又哪惹到你了嘴這麼毒?陳琛撇過頭道:「你的腳程還不是比女人更慢?」

    裴峻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微微一笑:「你在這等我很久了?是我的錯,走地太慢。」

    陳琛也是一愣,冷笑著道,「我幾時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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