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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27 作者: 楚雲暮
待佛恩擺脫了宋哈,到處尋陳琛之時,就見察沙一個人站在走廊邊抽菸,他衝過去伸手就抽察沙嘴裡叼的菸捲:「不是叫你跟著琛哥嗎!」
察沙一仰頭,避了開去,左手一探眼明手快地接住佛恩橫劈過來的手刃,憋了好久才斷斷續續地用泰語說:「琛哥,說事,和人,我,等著。」佛恩湊過去望外一看,陳琛身邊的赫然是那天見過的「那個麻煩的敵人」,有些不慡地哼了一聲,「既然是敵人,有什麼好說的。」
「和你,什麼,關係。」察沙絞盡腦汁地組織詞語攻擊,卻被佛恩趁機狠踩了一腳,話也放棄說下去了,二人齜牙咧嘴互相較勁地對瞪。
從經過的侍者手中拿了兩杯酒,裴峻遞過去道:「干一杯?」
陳琛懶洋洋地接過,徑直一飲而盡:「我幾時同裴總督察成了能幹杯的關係?」
裴峻聳肩:「OK,那天晚上的事大概是我發夢----不過今次我是私人身份受邀,琛哥別一口一個督察的叫----我怕礙了別人的眼,死在異國他鄉,連殉職都算不上,多虧。」
陳琛知他說的是宋哈,卻沒去答他,徑直朝外面的花園走去。
「頌猜沒來麼?」裴峻跟在他身後又問道:「不想和他兒子正面交鋒,推你出來做炮灰?」
陳琛停住腳步,白他一眼:「我要是不願,他能逼我?」裴峻道:「自然。我也知道琛哥胃口大,但是眼前這塊餅太大,你一個人吞不下去。」
宴會是在清邁城郊最高的素貼山中的別墅召開,遍種鮮花藤蘿,因而雖是流火八月,因日間曾落雨,空氣中依舊是涼浸浸甜絲絲的。陳琛站在欄杆處,迷濛著眼向下遠眺,但覺得一切景致在夜色里如墜雲霧中,似夢似幻。「……你試試看我能不能吞的下。」掩不住的躊躇滿志。
裴峻雙手搭上欄杆,在夜風中偏頭看他,半晌一笑:「你我果然是同一種人。」怕是要一世為敵永難共存。不似那兩個快意恩仇的男人,愛過,痛過,憎過,恨過,卻圓滿過。他驀然笑地卻是有些苦澀失落,一時之間,兩人都陷入前程往事之中,在馥郁花海中沉默。
過去了的,失去了的,追不回了的,到底不曾後悔。陳琛不再怔忪,看著裴峻的雙眼在暗夜中流光溢彩:「你我都知道彼此的泰國之行不單純,望你不要似在香港那般,處處與我為難。」
裴峻一扯嘴角:「嚴重了,不過是你我都有各自的野心。」
陳琛悠長地吐出一口氣:「你這是拒絕我了?你可要想清楚到----不願同我兩分天下,各馭黑白,就不怕有人等著替你的位子?」
裴峻說:「誰?」
陳琛沒回。隨即兩人同時搖頭輕笑,他們都知道,找不出來。
「為敵也好,為友也罷,也能幹一杯吧?」
陳琛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二人第一次推杯飲盡,裴峻順手招來不遠處的侍者,陳琛從來酒量就平平,不欲再飲,一擺手:「不喝了。」不料那侍者站地太近,沒提防被掃地正著,踉蹌了一下,竟將手裡的托盤整個打翻!
裴峻也有些愕然地睜著眼----
「對不起!對不起!」侍者結結巴巴地用英語死命道歉,「我給您拿條毛巾來!」
陳琛的褲子被潑個正著,淋淋瀝瀝地還在滲水,偏生被打濕的地方還很尷尬,淺米色的西裝褲在褲襠處深了好大一片,緊緊地貼在股間。
裴峻忍了好久沒笑出來,看那個侍者戰戰兢兢,三魂不見七魄,已是要嚇傻了,接過毛巾便命他下去,自己拿起干毛巾替他擦拭,也不知有心還是無意,那動作忽淺忽重的,竟是撩撥玩笑的意思多些,陳琛眉頭一皺,鉗住他的手,低聲喝道:「我自己來。」
裴峻抬頭看他:「……怎麼?怕起反應啊?」
這話已很有些出格了,陳琛瞳仁一縮,忽然用力地把他向後一搡,自己大踏步扭頭就走。
裴峻在後倒也不追,只是站起身來,順手拍去肩肘的余灰。
陳琛披了件長風衣,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口,司機早就候著了,趕緊下車開門,佛恩一路緊跟,此刻趕緊跟著坐到後排,碰地把門一關,從窗里瞪著也想擠上來的察沙:「你,坐副駕駛座!」察沙眼見自己快一米九的個子,委實很難再後排占有一席之地,只能憤憤地繞到前面落座。
車子開動後,佛恩覷著陳琛的神色不像是開心的模樣,想著逗他開心,便也不顧前面還有兩人,膩進他的懷裡:「陳大哥,怎麼不開心?我陪你玩兒好麼?」察沙在前座,聽著佛恩的獨角戲越來越出格,忍不住對著後視鏡翻了個白眼。
若是平常得空時候,陳琛逗貓弄狗一般,倒也與他玩地頗有趣味,但如今心中有事,佛恩又中了他的心病,頓時煩躁起來,黑著張臉把佛恩拎起來推到一邊兒,斥道:「安靜點!」佛恩見陳琛真拉下臉來,也不敢造次了,縮手縮腳沒敢再動,一抬頭在鏡子裡見到察沙的鬼臉,登時大怒,用眼神與他無聲地廝殺起來。
第五章
宴會廳里緩緩步出幾個人,為首的宋哈雙手環胸,看著絕塵而去的汽車尾塵----「大少,要給他點教訓,這個中國人太囂張了!」
宋哈一揚手:「不就砸了一條街麼,我虧不起?先看看,老頭子的性格我最清楚,比我還要貪財好利不守諾言,他們的關係可未必是鐵板一塊。」
頌猜的別墅在湄平河東麓,雖離市區遠些,勝在清淨闊達。佛恩剛被帶進來,就見頌猜正拄著手杖,一個人在庭院裡看花。他忙雙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契爺!」
頌猜努力地彎下腰去看著他載的那一叢紫色蘭花,神情認真地仿佛一個園丁:「跟著陳琛也不少日子了,查出什麼來了?」
佛恩低頭不答,頌猜撐著手杖站直身子:「他只要是人,就有弱點----不會查不出,只有不想查!」最後一句話聲厲色茬,佛恩嚇地退後半步,忽然道:「契爺,陳琛不是已經和我們合作了嗎----他一晚上就在曼谷砸了宋哈一條街!您不是想對付宋哈嗎,為什麼還要對付陳琛?」
「你知道什麼!」頌猜轉過頭來,橫肉顫了三顫,「陳琛會這麼好心?要不是我老了,力不從心了,會把他請過來?這是開門揖盜!」他氣哼哼地走過來:「他真有心,會只在曼谷砸他一條街?他一方面嚇宋哈,一方面是要吊我的胃口問我拿好處!」
佛恩不敢說話了,他知道他這乾爹近來脾氣隨著身體狀況是越加暴躁,興起時候能折磨地他死去活來。「你也知道我現在手裡有的就是那些『貨』了----我攢了幾十年,這都是棺材本!我已經答應給他三成,那小子昨天跟我說他想到清盛親自『幫』我出貨!」佛恩悚然一驚,他也知道他這乾爹在清盛有個存貨倉庫,占著多年老面,從沒敢查他的,更別說有人大喇喇地要越俎代庖!陳琛這是什麼意思?真要全盤接收?----未免也野心太大。
「我讓他做的事他沒做到,只會一個勁地探我底線,都是占著我有求於他!」粗糙的手忽然伸過來,用力捏住佛恩的下顎,佛恩掙扎地問了一句:「那……那天在四季酒店……是不是您----」
「這你不用管!他不仁,我不義!乖兒子,你做不來,我讓別人去做,只是你千萬記住誰是你的主子----別忘了是我當年買下了你,要不然,你現在早就做了手術在夜場賣笑賣屁股!」頌猜猛地鬆了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盯著他半晌,忽然道:「進去,上床等我!」
佛恩怔了一下,隨即低聲道:「是。」
陳琛對自己已成雙方眼中釘之事卻似渾然不知,去清盛之前還是在城裡四處如個尋常遊客一般遊蕩,佛恩和察沙寸步不離,倒也無事。
今日在古城閒逛,陳琛隨意走進一家寺廟----清邁全城皆寺,名滿天下的三大寺陳琛沒去----自己不信佛,何必湊這熱鬧。因而走進這家寺廟,只是因為頂著大太陽走地累了。
因是午後,這座無名寺廟一個遊人沒有,庭院裡三三兩兩蜷著流浪的貓狗。四下樹木盈目,枝枝蔓蔓熏熏漾漾,蔭去了不少喧夏暑氣。陳琛在寺廟門口脫了鞋,踏著微涼的木地板徒步進去,在佛祖金身下盤膝而坐。泰寺的佛像通常金碧輝煌,遍布珠寶,再不濟也是周身貼滿彩玻璃,端的是精雕細作,燦爛奪目。然則這個寺廟或者因為不大出名,供奉的香油少,佛像只是個普通的木胎金漆,因為年代久遠了,便有些剝落,現出一絲殘舊氣象。
佛恩本地人,自然篤信佛教,一進來便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合十膜拜。抬頭見到傻大個察沙還直愣愣地站著,不解地四處張望,忙伸手把他望下狠狠一拽,察沙掙了一下,齜牙咧嘴要迎戰,佛恩怒道:「就算不拜,也不能無禮地站著!沒見陳大哥也坐下了嗎!」察沙只得悻悻然坐下,陳琛見狀頗覺好笑,心想入鄉隨俗,還是禮敬些的好。於是向前望佛祖座下的香油箱裡投了張紙幣,拿了一旁盤子上盛放的供人禮佛的蓮花,手剛觸及花梗,陳琛便是一驚抬頭----蓮花後是一個枯瘦僧人的塑像----應該說,陳琛從進來開始,就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座雕塑----但此刻離地近了,他才赫然發現那是個活人!
那老僧人不知打坐了多久,似乎連呼吸都不覺得,面上的皺紋縱橫深刻,竟猜不出他究竟多少歲了。
陳琛不欲擾人,正準備悄悄後退,那老僧人忽然睜眼,看向陳琛,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陳琛雖懂泰語,卻著實不知老和尚在念念有詞什麼,又見僧人從破舊僧袍中伸出一隻手來,攤著手心對他招了招,陳琛稀里糊塗地照做了,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那老和尚漠然一陣,忽然取出幾根白繩,顫巍巍地編好了,親自戴在陳琛的左手腕上。
佛恩在後見了也是驚異,膝行過來,叩了個頭,問道:「上師何意?」老和尚沒理會,渾濁的雙眼卻如海般深邃,良久他又開口了,這次卻是字正腔圓的中文:「無淚無光,一世無雙」
陳琛心裡雖是模模糊糊不得甚解,卻是微微一動----「何解?」
那僧人緩緩地搖了搖頭,艱難地俯下身,執起一隻含苞青蓮,沾了佛前聖水,灑將下來,聲音卻逐漸小了下去:「戒、慎、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