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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17 作者: 楚雲暮
張鈞浩心裡大慟,酸酸熱熱麻麻疼疼,似乎周身的傷痛此時都微不足道了,他握緊了汗濕的他的手:「要有下輩子,我不去找你了,你一個人,比跟我強----」那手卻是越絞越緊,「總是我太自信,覺得失去了總會再到手,我才是個傻瓜,最傻的傻瓜……」
不僅傻,還呱噪。這當口了,就不能安分些麼,聽說人在窒息的時候多講一句話多呼一口氣都能痛到整張臉扭曲變形,不知道他們倆,那時候會是個什麼臉兒。維盛終於緩緩地閉上眼。
其實情,就是恨不徹底,痛不徹底,愛不徹底,縱使天人永隔生死關頭也難分難捨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他與他,算麼?
這個問題直到他睜開眼之後還是沒個結果,他周身沉重地像灌滿了鉛,剛傾身就惹來一片驚呼:「躺回去躺回去,你還是重病號呢!」
他卻什麼也聽不見,眼裡只有咫尺之外,也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他們沒死,他們……活下來了……
一瞬間,維盛周身脫力地一癱,幾乎從床上摔下,幾個護士忙七手八腳地扶他回床,曾裴一直面沉如水,在病床邊等著,此刻見兩人都醒了,便命其餘人都出去。
「浩哥,對不起。」他沒指望聽見誰的回應,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我根本沒想到那兩條瘋狗有那麼大的膽子----是葉維盛逃下山後像辦法聯繫我報了警,我才想辦法用錢拖住他們,讓警察趕過去,只是我沒想到葉維盛還會再上山……沒想到鬧那麼大……」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張鈞浩冷冷淡淡地瞟過一眼,即便全身扎滿繃帶在床上虛弱地動彈不得,但曾裴還是有些許愧疚的膽顫。
「……為什麼。」他待他不薄,真心引為左膀右臂,為錢,為名,為利?他想不通。
曾裴抽了抽鼻子:「……我想你變回以前的浩哥,沒遇見他之前,你的理想你的壯志你不在乎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可葉維盛讓你一再挫敗一再失望,你不是我認識的張鈞浩了!」
病床上的兩人隨著他低沉的字字句句都陷入沉默,此中蘊意又何止是恍如隔世。
靜默了許久,張鈞浩啞著聲,艱難地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你救我……我們也是盡力了,我不會再追究。但也,僅此而已了。」曾裴一愣,心裡湧上一層風雨如晦的悲哀與難過:「浩哥!浩哥----人孰無過?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跟了你整整六年我們本可以有更好更大的事業和未來!葉維盛就那麼重要,為了他你要置我於死地?!」
張鈞浩艱難地扭頭看了葉維盛一眼,他仿佛一座僵硬了的化石,不聞不問不聽不發一言,他慢慢地轉回頭:「我和他,你不懂。」
曾裴的確是不懂,帶人趕到的時候,他幾乎整個心跳都停止了,挖開土,張鈞浩和葉維盛如交錯而生的藤蔓一般抱在一起,不,不僅僅是抱,那仿佛是餘生無幾時最後的交纏,彼此的胳膊上全是因窒息痛苦而撓出的抓痕血瘀,卻到底沒有一人鬆手,兩個人幾乎都已沒了氣息。那一剎那,他驚心動魄之餘百味陳雜。在他眼中,便是男女之愛夫妻之情也不過好時蜜裡調油,難時各自分飛,這兩人,兩個男人之間,傷害如斯,決裂如斯,恨不得今生今世再不重逢,為何倒能不願同生但可同死?!
直到病房裡只剩了他們二人,葉維盛還是入定一般,直挺挺地躺著,還是張鈞浩先咧咧嘴:「怎麼……不慶祝下咱們劫後餘生?」等了許久不見回應,又道,「你回來找我,你跳下那坑,我嘴裡是罵,但心裡是高興的,想想就是這麼死了也不冤,可如今想想,還是活著好,活著,還有無限的可能……」話說的太快太多,他嗆了口水,猛地咳嗽幾聲,牽引了傷口於是一陣痙攣,但鄰床的人依舊沒有反應,他終了只能一嘆:「放心吧,說過的話我記著,你先養著,等全好了……我,不攔你。」
維盛緊閉的雙眼悄然滑下一行淚。
一個永遠高高在上只想同富貴不欲共患難的男人,一個執拗篤定戀人之間絕對平等直到發疏齒搖也應相互扶持的男人,不應相守然則卻能大難臨頭同生共死,不能不說是一個絕大的諷刺吧。
後來他們便分開治療了,維盛偶看報紙,近來社會版的頭條便是警方在圍追一夥綁架犯罪團伙時,擊斃一人,五名在逃犯先後落網,一個據說還是社會上頗有名聲的實業家。而後巨細靡遺地報導了該名商人歷年的作為和曾經的背景,即便此次不落個無期以上,他這輩子也別想東山再起了,不過張鈞浩想來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這一點,他倒是頗為贊成----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維盛到底年輕,除了肩膀被刀扎的嚴重,受的傷看著可怕卻沒有傷筋動骨,一個月就能下床走動了,他和遠在Z城的母親找了個理由圓過去後,他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主動找到張鈞浩的私人病房,推門進去。
張鈞浩依舊木乃伊似地被限定在床上不能動彈,他看著維盛在他身邊落座,拿起一隻蘋果一圈一圈地替他削皮。
其實張鈞浩頂不愛吃蘋果,維盛也知道,但依舊聚精會神地削,張鈞浩也不去打擾,靜靜地看著他綿延不絕地削下一圈圈蜿蜒完整的果皮,沖他展顏一笑:「咱那的風俗,你還記得吧?蘋果皮不斷,就說明你受的傷生的病,就能好地徹徹底底完完全全。」
張鈞浩也忍不住笑了。
他們多久沒能如此心平氣和相視一笑?似乎許多年前有過,但是記憶泛黃,他們幾乎都要想不起來了。
維盛復又低頭,用鋼勺一點點地挖出果泥送到張鈞浩嘴邊,看他一口一口地咽了,忽然輕聲說:「我要走啦。」
張鈞浩頓了下,臉上似乎沒有什麼波動,他吞下蘋果,許久之後問了一句:「……還恨我嗎?」
「不。」他撇過臉,輕輕搖頭,卻有一點遲疑,「……有愛才有恨。」
他苦笑,是啊,其實兩個人都好好地活,比什麼都重要。
那麼,保重。
保重。
他的背影終於在他的朦朧視線中漸行漸遠。
第27章尾聲
後來維盛和朋友在另一個城市合夥開了家旅行社,因為做事勤力且業界人緣頗好,效益還算不錯,但也著實讓葉老闆忙地腳不沾地,也好,這麼天荒地老地忙下去,也就沒有餘力再想別的人與事了。
因為忙,和朋友們便也不如以往走的勤,就是次年他生日的時候,紀莫和大楠NANCY幾個來給他慶了生,順帶捎上了一個維盛不大待見的主兒----佟離。曾經的過節都忘了七七八八了,可倆人還是互看不順眼,若非年紀漸長,只怕這兩年紀加起來過了花甲的男人就要動手見真章了。大楠後來都看不過去了,說你不都放開人了嗎,什麼檻過不去呀?看看人家現在多幸福!維盛扯扯領帶,不耐地道:「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大楠嗤地一聲,「人家小倆口現在好的很了,倒是你,我原本以為你該和那位……啊,那什麼張總,成的。」
當時的事以為張鈞浩事後措施做得好,哥幾個都不明白內情----否則紀莫一準兒得撲過來生離死別一番----維盛頓了一會兒,一擺手:「不說這個了,喝酒。」大楠一拉他,「我可聽我爸說他的寰宇近來變動連連,他離婚後徹底轉幕後不管事了,股份還有沒有我不知道,曾裴倒升了總經理,但現在的公司都請獵頭專門網羅來的專人在打理----全是外人!我倒以為他該像那些土財主一樣做成個家族企業呢----」
經年刻意地不管不顧不理不問,卻還是在此時此地驟然聽見他的消息,葉維盛低頭把玩著手裡的玻璃杯,良久後哦了一聲,又道:「……那也與我無關罷。」當晚卻喝高了,東倒西歪間紀莫摻住他,耳語一句:「喂,他現在可算是真和過去不一樣了----」
維盛雞皮疙瘩一豎,幾乎想立即轉身就走。幸而第二天醒來,他又能全情投入工作當中,怪道人說事業是男人生活的支柱,要是能忙到如他一般無暇,則更加完美了。
兩年後X沙海灘
「知道了知道了。」葉維盛略有些不耐地踢了踢腳邊的細沙,「你那邊過來的客人我還能不好好招待了?」忽然一頓,直起身子,「和你家佟離沒有關係,他公司的人到X沙旅遊,我招待安排地好哪是盡本分,要不我自家旅行社還不給砸了招牌?……是是,知道了,你最近是活地太滋潤了吧?越來越囉嗦。」
「小葉,小葉過來下!」不遠處有人在喊,維盛忙收了手機,趕過去,漾起職業笑容,「怎麼啦?」中年婦女拉拉自個兩截式的泳衣,深吸一口氣好容易平坦了小腹,才漲紅著臉沖這個在她眼中靦腆英俊的小帥哥一笑:「人家導遊都有講解的,你也得和一直跟著我們好好說說呀~」
你們是到海邊戲水,又不是故宮參觀我怎麼講解?還要分析沙子的質量和海水的構成嗎?然則賣笑多年頗有經驗的葉維盛笑地更加綻放了:「說千道萬不如親身領略,阿姨還是下去游那麼兩圈,也就不虛此行了。」
「啊喲,什麼阿姨!」中年婦女嬌嗔一記,跺腳道,「我又不會游泳!你可別忽悠我,否則我可找你們旅行社老闆投訴的喲!」
找老闆投訴,我自己投訴自己,有病哪?若非此次佟離紀莫那倆拜託,他哪需要親自走這一趟----不過這位據說是佟離公司老總的太太,這一路也著實是難纏的很。他忍了阿姨揪著他胳膊肉妖嬈無限地一扭,才賠笑道:「要不阿姨您租輛帆船出海吧?今天天氣好,出海景色好的很哪!」
中年婦女吃吃一笑:「你壞啊,我知道你們拉自費都有抽成的,不過也好,反正在沙灘上呆著也無聊----但你可得陪著我啊!咱,們,出,海,看,夕,陽,去!」維盛被拖著在沙灘上一路欲哭無淚,這邊的帆船俱樂部都是私人的,他連老闆是誰都不知道,別說抽什麼成了!還真是最難消受美人……厄,女人恩啊!
到了出租屋前面,捲簾半開半合地教人望不清裡面情形,事到如今維盛也只有本著服務精神彎腰走了進去:「老闆,我想租帆船!」
穿著條花花綠綠沙灘褲的男人轉過身來,沖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好呀,一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