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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17 作者: 楚雲暮
    「走!」張鈞浩緩過口氣,不敢停留,反手握住維盛的手,拔腿就跑。

    曾裴是在傍晚時分接到他「妹妹」的電話,劈頭就是一句「知道張鈞浩在哪裡嗎」,張鈞浩的下落他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近來妹妹妹夫為著離婚的事早已經鬧地不可開交,但他沒有實話實說的義務,於是也驚詫道:「他昨天沒回寰宇呀,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曾蕾以一種少有的沉重的語氣道:「我今天收到匿名電話……說他……說張鈞浩被綁架了……」

    這個也是和程明那伙人算計好了的,算是給那些悍匪的佣金,曾裴自己分文不要,他還看不上這點小錢,但曾蕾接下來的話讓他差點捏碎了手機----「要價三千萬。現金!」

    他們之前說的是三百萬!曾裴出了頭冷汗,曾張兩家能充裕調動的現金大概也就不到五百萬,要這個數也是怕夜長夢多----何曾說過這麼一筆巨款?!做生意的誰手頭有這麼大的數目?!他先前成竹在胸的篤定頓時被慌亂取代,他本能地覺得事情有變,曾蕾繼續道:「我這邊大概有一百萬出頭。」

    曾裴回過神來:「……你什麼意思?」他這個妹妹窮奢極侈慣了,大錢沒有,但是絕不僅僅只能拿出百來萬。

    「沒什麼意思,我手頭沒現金,幾處房產就算賣了也來不及,他非要甩了我,我也只能略盡綿力了----」曾蕾語速平緩,似乎深思熟慮,「或者你求求他張家的人看看倆老為這唯一的兒子能拿出多少錢來,大家湊湊,看看能不能湊到三千萬。」

    張父這些年來已經半退,就是沒退,他一時半刻哪裡拿到出!他猛地醒過神來----他這妹妹目前還沒和張鈞浩離婚,不過是在為財產分割反覆拉鋸爭執的階段,如果張鈞浩沒了,那麼曾蕾將會得到多少遺產----!!他覺得自己有些燈下黑了,平常只覺得曾蕾蠢,何曾看出她也是這麼個狠角色!「曾蕾!他是你丈夫----」

    曾蕾打斷他:「他這幾個月來咄咄逼人想甩了我,又哪裡把我當妻子了?就是這麼些年過來,他對我有多少真心?……不過他不仁我可不能不義,他被綁架了我心裡也急,錢,我是全部準備好了,你那邊湊湊看,需要這一百萬就同我說一聲,我就當少買2個包----」

    曾裴已經不耐地把電話掛了,隨即顫著手撥了程明的電話,無人接聽,再打,關機了。

    這下才真地驚出了一頭的冷汗,才知道自己是被那兩條落水的瘋狗給擺了一道----張鈞浩不能死!之前的計劃,他只想利用這個和張鈞浩宿仇的二世祖除葉維盛去這礙事的眼中釘,張鈞浩會由他「歷經險阻救出」,從此之後,張鈞浩還不是和他永遠綁在一起,別說一家上市公司,就是再擴張十倍又有何難!可如今看來,給多少贖金都沒用,程明是想要張鈞浩的命!自己謀劃的這場「綁架」不過是為他找好的一個藉口,就是警方查下去也只會認為是求錢不得而撕票,自己做了次捕蟬的螳螂而不可知!

    他騰地起身,因為過於惶急,桌上的眼鏡被掃落在地,一腳不慎,鏡片頓時碎成千片。

    夜幕低垂,荒山野外似乎因著數聲蟲鳴而更顯寂靜荒涼,但細細聽之,卻似乎夾雜著幾道竭力壓抑的粗重呼吸。

    張鈞浩同葉維盛伏在糙叢里,都是一動不敢動地僵硬著。不遠處有幾道手電黃光不時掃來,每一次襲臨,都讓二人緊張地屏住呼吸。

    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從之前看見的山路下山,沿著公路跑,才有逃出升天的希望----只是沒想到他們回來的那麼快,先前走了的倆人匆匆跳下車,和捂著肚子互相攙扶的亮人會合了,一起操起傢伙搜山,正好將他們堵在山道之前。

    「現在……怎麼辦?……拖?」維盛伏在他耳邊悄聲道。張鈞浩忽然拉低他的頭,手電光從發梢尖掠過,兩人貼在一起,劇烈的心跳隔著肉體蔓延開去。

    會死在這嗎。維盛沒問出聲,二十六年第一次落到如斯兇險,全身都撕裂一般的疼痛,仿佛一場不能清醒的噩夢。

    「不會,維盛,我……你……都不會死。」心有靈犀似地,張鈞浩加大了力量抱緊他。

    眼前的男人滿臉油污,頭髮凌亂,額角上還有未凝的血疤,狼狽落魄而骯髒,再不如他平日那樣高高在上無懈可擊。維盛第一次發現張鈞浩其實也老了,眼角的細紋在失去氣場神態動作的支撐後畢露無遺,這才是張鈞浩,沒了外在沒了財富沒了虛偽,真正的張鈞浩。那麼多年過去,其實他們都變了。

    張鈞浩輕輕翻身,壓到自己胸腹的舊傷又是一陣悶哼,而後拉著維盛的手:「我們沒武器,僵持著遲早得被他們抓住,離公路不遠了,我們……沖。」頓了頓,沖他一咧嘴,「別怕。」

    這是兵行險著,維盛看著面前這個自己昨天還希望永遠不再見面的男人,點了點頭,生死由他去。

    當又一輪燈光交集巡弋過後,張鈞浩深吸一口氣,拉著維盛的手一躍而起----落地的瞬間,就吸引身後無數腳步交疊----他們追上來了!

    葉維盛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地這麼快,一腳高一腳低,慌不擇路,只能跟著眼前這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忽然追趕的腳步一窒,似乎停了下來,然而不過過了瞬間,數道裂空之聲接連響起,維盛直覺地毛骨悚然,隨即被張鈞浩狠命拉過,趴進一個淺糙窩裡,有幾星灼熱擦著背過去,啪啪地打進前方的老樹幹上。

    維盛回過神來,子彈!這些人動槍了!

    那四人看不清到底中彈了沒,似乎也不想趕盡殺絕,只是縮小了包圍圈,慢慢地逼近上來。走在最前的人性子急,剛想撥開糙叢查看,忽然竄出一隻手,拽過他的衣領,他猝不及防地向下摔去,腦門上隨即被用力一磕,登時血流如注。

    張鈞浩丟了石塊,拉著維盛拔足狂奔,身後追兵罵罵咧咧地,上膛,開槍,火力並不密集,但如死神的鐮刀,時時刻刻游弋威脅。

    兩人氣喘吁吁地摔進山石後,背靠著背,還能聽見子彈敲擊石壁的不絕聲響,仿佛穿過耳膜,直接敲擊在他們的頭骨上。張鈞浩閉上眼,狠狠地握了握維盛的手:「這樣下去逃不掉了,我們分頭跑,都往山下跑,他們只剩三個人,興許……機會還大些----」

    維盛擦去額上的油汗,陰晴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張鈞浩一擰眉,吼:「走啊!這時候還磨蹭!」維盛一咬牙,低頭就開始往山下沖,然而鬼使神差似地,他回頭望了一眼。

    張鈞浩拖著一條腿,蹣跚向前。

    是的,拖著。褲子濕透了似地貼著大腿----那是被鮮血浸透。

    他的雙眼之中一片鐵色,下一秒已經撲了回去:「你中彈了!你----你根本沒想下山!」

    張鈞浩居高臨下,看著這個他畢生求而不得或許終將擦身而過的人,忽然用盡全力地彎腰一抱:「他們要的是我,我受了傷,逃不掉了。」

    話音丕落,維盛只覺得胸前一股蠻力,使他猛地向後摔去,滾落山坡的瞬間,他看見張鈞浩緩緩地走出石壁,舉起雙手……

    一支槍終於抵上他的頭,張鈞浩那條腿已然痛到麻木,使他再也不能忍受地摔落在地,眼中一片酸熱。

    對不起,別恨我。

    我曾經以為如今的我已經足夠強大,然而時隔六年,我終究得壯士斷腕,再取捨一次。

    其實你之前做的對。不認識我,你的人生或許比如今更平坦更順遂,萬不會落到,今日之境界。

    第26章

    張鈞浩是被刺骨的寒意給驚醒的,隨即而來的是腿上抽搐不止的疼,他看了一眼大腿上沒有處理過的模糊血肉,耳邊就聽見一道又幾分熟悉的聲音:「張總,還撐的住嗎?」

    張鈞浩終於把臉轉向他,卻面無表情地開口:「是你。何必?」

    「何必?你問我何必?!張鈞浩!這幾年來你對我趕盡殺絕的時候有沒想有想過何必這兩字!我爸下台,你敢說你沒動手腳?我的公司在哪裡開盤你就想法子以本傷人和我打價格戰!」原本一直坐著的程明跳了起來,激動地連椅子也踹翻了,「我現在還能站在這,是天不亡我,是你張鈞浩遲早要來的報應!」

    是可惜了,他原本的估計,程明再撐不過一年必定破產,並且他殘餘勢力都在Z城,F城他沒有奧援萬萬沒想到他有膽子下手,因而先前竟從沒想過是這個跳樑小丑。

    陳家趕忙扶住他,這麼些年月下來,他沒以往那麼胖了,但是因為驟然乾癟而縮水下垂的面頰晃晃悠悠的,似他像極了一條久未進食的沙皮狗。

    呵。張鈞浩簡直想笑,就這麼倆人渣,湊一起,也能撂倒他,冤,真冤。

    他自然沒笑出聲,但臉上的表情讓程明幾乎氣到發狂,他推開陳家,啪地甩他一嘴巴:「你以為你現在還是威風八面跺下腳地都抖三下的張鈞浩?!」

    的確,張鈞浩不會這樣骯髒,狼狽,虛弱,滿臉血污,束手無策。但張鈞浩只是微微地冷笑,不回答,不屑回答。

    程明站起身,一揮手,一直圍觀的2個悍匪立即擁上----因為氣他先前妄圖逃跑還傷了人,下手便格外不留情,張鈞浩這回連蜷縮身子避開要害都做不到了,雨點一般的拳腳中,他哇地嘔出一小塊血肉。

    程明用腳尖踢踢他的肚子:「張鈞浩,你說我把你活活打死好不好?打成一團模糊的肉醬,就是有人想為你收屍,只怕也認不出你了……」

    張鈞浩剛張嘴,就又嘔出血,那是傷到了內臟,程明以為他終於要服軟投降了,便彎腰去聽,張鈞浩看著他,平平淡淡斷斷續續地說,「我……要是你,別夜長夢多,殺了……乾淨……別讓我有活命的機會……否則……十倍奉還……」

    程明猙獰地一腳踹進張鈞浩大腿的傷口,被子彈貫穿的血洞在瞬間激she出一蓬血柱,張鈞浩嘶了一聲,隨即狠狠地咬住下唇,臉上一片綻青的慘白。

    程明站起身,十倍奉還……當年就是這麼一句輕描淡寫,讓他幾乎成喪家之犬!「好,張鈞浩,你硬氣,你能忍,是吧?」隨手一揮,門外守著的兩人忽然推進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張鈞浩方才忍痛地雙眼濛霧,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直到那人到眼前,才猛地倒抽一口涼氣,方才還如靜水流深的眼中此刻忽然湧起奔騰狂亂的千軍萬馬,他情難自已地抽搐了一下,閉了眼,狠狠地罵了一句:「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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