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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7:17 作者: 楚雲暮
    為什麼事到如今,他用如此哀求的語氣勾勒這樣一副於他看來是一片慘澹的前景,他居然還該死地心痛,悲傷如cháo汐一般一點一點瀰漫開來,淹沒,窒息。

    我最在乎的,你還不明白嗎?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們不可能了,維盛。愛情只是調劑,對我來說,它遠遠不能和一個男人的事業,將來,抱負,相提並論。

    他毅然決然的開口。終於。

    他曾經以為自己絕對不會抱著一棵樹不放,不會為任何人上心傷神。直到他遇見了維盛,但為什麼直到他開始意識到的時候,卻讓他忽然獨臨深淵一步錯就粉身碎骨一無所有!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可以同富貴,卻絕不能共患難。他想,他就是。

    「維盛。」他忽然摟摟他的肩,竭力如同往日的語氣,「如果有事,以後還能找我。」

    葉維盛沉默了許久,久到眼淚都在面容上逐漸乾涸,才終於搖了搖頭。

    他曾愛他寵他容忍他一切的脾氣,那也不過是因為他高高在上,並樂衷於此,在他心目中,從沒將他當成一個平等的人,困厄當頭,他也從沒想過,兩個人也能攜手扶持地捱過去。

    其實,他早該預見的,這樣的終局。

    我們不能走到頭,錯不在你,或者我----而是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

    「不,我們以後,別再見面了。」

    葉維盛走地甚急,甚至連門都沒關上。張鈞浩這麼枯坐著,直到他突然電擊一般地跳起來,衝上露台,然而事到如今,他能見到也只有夜幕中那道孤單而決絕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視線,他的生命。

    不知從哪兒飄出模模糊糊欲語還休的幾句殘歌:

    輾轉翻側因為你起……願你不是你……只好愛你痛到不知痛……

    整整兩年零四個月。

    張鈞浩低下頭,扶著欄杆的雙手在瞬間攥地死緊,最終,他狠狠地踹向落地窗旁的盆栽,盆栽倒地,發出沉悶的巨響,碎了。

    張鈞浩覺得自己的心在此刻,也隨之轟然一聲,碎成千片。

    而後是流火七月,黑色高考。

    他記得考語文的時候,他看見作文的題目是《最勇敢的事》,他扯了扯嘴角,而後丟了筆,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考室。

    考完估分填志願,他填了千里之外的F城某所二流學校,而最終他如願以償。

    心裡失望透頂的葉母以為只是兒子發揮不好,她生怕兒子自責,而不敢再多說一句,兒子在此時,已經成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葉維盛卻是笑著,對他身後的小磊說:

    這下,真的從新開始了。

    小磊無語。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維盛與他不同,他是個狠的下心忘的了情的男人,說斷就永不回頭,尤其是在他傷無可傷之後。張鈞浩已經很少在諾亞出現,隨著婚期的臨近,他知道他是再也不會踏入那裡了。

    都斷地乾淨,倒也好。

    他把手裡的一個文件袋遞過去,那是張鈞浩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交給他的,裡面是產權讓渡書。他有些艱難地想著如何措辭勸維盛收下----在他心裡,也是這麼覺得的,事已至此,不收也是矯情,何必。誰想維盛居然二話不說地收了,小磊有些傻眼,半晌才搔搔腦袋:「我以為你死也不要呢。」而後決定不再講這個掃興的話題:「你什麼時候走?」

    八月十五。

    張鈞浩婚禮的前一天。

    小磊知道大學開學沒那麼快報導,於是輕輕一嘆。

    Z城最好的酒店此刻冠蓋雲集衣香鬢影,張鈞浩西裝筆挺地站在落地窗前,不過一個多月,他卻比先前滄桑了太多。他輕啜著手中灩紅的LAFITE,似想起了什麼,他忽然微微地皺眉,而後放下酒杯。

    他拿出手機,對方接了起來,卻不說話,只是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半晌才惡狠狠地說:「你打來做什麼!」

    「請你喝喜酒呀,不知道程總還給不給我,以及曾家這幾分薄面呢?」張鈞浩冷冷地笑,表情生動而猙獰,看來有幾分可怖,「聽說陳家如今在你那做事?不知道這麼一個吃裡爬外的貨色,還襯不襯程總的心?」

    「你別tama的得意!這次算你命大,曾家未必保的了你一世,咱們走著瞧!」

    張鈞浩不在意他的氣急敗壞,以後的事,他還真等著瞧。他找他,不為這個。

    「還有,你別再搞他了,否則我張鈞浩這下半輩子就什麼也不做,只記得一件事。」他頓了頓,而後一字一字地道:「就是與你為敵,至死方休。」

    「張先生,時間要到了。」典禮的司儀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賠著笑道。

    點了點頭,張鈞浩合上手機,大踏步地走出門外,瞬間換了副神色----

    等著他的,是另一個人生的戰場,除了愛情,它應有盡有。

    國慶前,小磊收到了維盛寄過來的包裹,和一封短的不能再短的信。

    於是他知道維盛黃金周不回來了。而後他拆開箱子,裡面有手機,IPOD,各種名牌衣服,積架的手錶以及最後的那份產權文件----三年前開始,張鈞浩送的每一份禮物,都清點整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後,原物奉還,完璧歸趙。

    信的最後還有這麼幾句話:

    我現今才明白,依賴仰仗的感情不是愛。他當年給的,從來不是我真地需要的,分手,其實是遲早的事情,這時候說再見,未必是件壞事,對吧?

    小磊搖了搖頭,所以葉維盛永遠就只是葉維盛。

    第14章。

    重新開始,過不被人操控不為人傷心的生活,維盛就這麼想著的。

    開始的一個月,不是完全習慣的,偶爾午夜夢回,有時候也難免想家想媽,想他。但也只是偶爾,維盛知道,人始終是要向前看的。

    大一的寒假他出於禮貌,去張家拜訪過張母,時過境遷,張母不如當年滿臉笑意拉著他就開始東家長西家短了,但對他依舊是和藹熱情的,婉拒了留飯的邀請,他很快就離開張家,有些意外地遠遠看見了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換了新車,墨綠色的捷豹,內斂低調但光華流轉,一如今日的他。

    他見到他從車裡扶下一個美麗的少婦,艷光四she不可方物,正是曾蕾。

    那麼,他過的很好。或許當年原就只有他一個人傻地天真錯地離譜,這才是適合他的生活。維盛笑了一下,伸了個懶腰,朝反方向漸行漸遠。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sheng藥,沒什麼是不能忘卻的ji念。

    一進大學,他占著高中時候的基礎,成績好人緣好,很快就進了學生會,與宿舍里幾個鐵哥麼嬉笑怒罵打打鬧鬧,享受一下女生們羞怯之中隱帶熱切的崇拜欣賞,這樣的生活,晃晃悠悠彈指而過,似乎也不錯,直到他認識了他----

    紀莫。

    幾乎是一見到這個沉默倔強一如當年的他的男孩,維盛就知道,他是。

    紀莫把自己包裹在自己的世界裡,固執敏感,特立獨行,上課放學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回到宿舍里也大都悶在床上看書,系裡沒多少人特別是男生喜歡他,維盛有時候去他們宿舍打牌,也會好心地喚他一起,紀莫總是搖頭拒絕,而後嫌他們吵似地,夾著一本書就出去了,幾個人就在他身後擠眉弄眼地對說:看紀莫那副公子哥兒的模樣,嫌咱們檔次太低呢……

    有人立即搭腔:咱還嫌他娘娘腔呢!

    維盛也附和地笑,卻不由地又朝他看了一眼,這個心事重重的少年似乎還不懂得用偽裝來保護自己----又或者他的冰冷沉默其實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偽裝和逃避。

    就如自己,一面和大傢伙稱兄道弟熱血青春,另一面唯一的抒壓方法就是去當地出名的GAY吧,看看四下里那些形形色色丨>與他一樣的男人們,過著怎樣的生活。

    「夜色」論格調,和諾亞沒的比,最能招徠眼球的就是靠每天晚上的鋼管舞,DANCER纏在鋼管上如靈蛇一般扭轉款擺,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妖魅地幾近繚亂,當DANCER勾起大腿繞著柱子緩緩褪下褲子,全場都在興奮地尖叫,幾個靠地近的拼命地往他的丁字褲里塞錢。

    以前的葉維盛自命清高,看不上看不慣,但現在的葉維盛知道,他們至少算是他的同類,至少他在他們面前不用再裝,於是也配合地鼓掌起鬨笑鬧,直到有一雙手從後抱住他的腰,維盛嚇一大跳,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股間頂著一處熱源,他頓時大怒,轉身一推,男人被他推開幾步,又纏了上來,舞池人多,四周一擠兩人頓時又緊緊地貼在了一塊。

    「小帥哥~我以前沒見過你~認識一下好不好?」男人聲音低沉略帶沙啞,高高大大,面容有幾分輕佻的俊秀,維盛在一瞬間竟有了幾分失神,但很快地,那個男人就把臉就湊了過去,摩著他的臉頰,調情似地蹭動,維盛猛地回過神,渾身立即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捏緊了拳頭就準備動手,不料忽然一股力先他一步,捏著男人的耳朵往後拽:「老娘賣力地跳,你一眼也不看,這麼點功夫就給我勾搭人?!」

    維盛這才看到拉開他的正是方才跳舞的DANCER,正在詫異,卻見那男人立即就驢下坡,反手摟住他,大大地親了一口:「哪有啊~倒是你,這麼騷地一扭沒見所有男人都盯著你的小屁股,我心裡才酸呢~」

    「放屁吧你----就你,還酸?!」沒好氣地揮開他的手,DANCER扭腰走到維盛面前,雙手環胸,偏著頭打量著他:「果然長的不錯麼~小帥哥,認識一下?」

    葉維盛以為他是在說反話挑釁,猶豫了一下,沒搭腔,那男人又掛在DANCER身上,一面上下其手一面吃吃地笑:「你也心動了不是?難得來個新人嘛~」

    葉維盛有些不明白狀況了,DANCER卻走前一步,完全不在意自己渾身上下只掛著條豹紋丁字褲,大大方方地拍拍他的肩:「HI,我叫NANCY。那個隨時在發情的叫大楠,交個朋友?」

    葉維盛遲疑了一下,到底沒有拒絕。

    NANCY和大楠是他在F城認識的第一對同志情侶----如果他們算情侶的話。

    他們公然在夜色出雙入對,但常常心照不宣地各自摟著今晚看上對象春宵一度,維盛不是沒問過,換來是他們更加茫然的反應:我們在一起當然是因為喜歡,可這和和誰上床有什麼關係?

    維盛徹底無語了,從詫異到後來的苦笑,他覺得,自己在這方面還真算有了長足的進步。在這個圈子越久越深,他就越不明白,自己過去到現在一直堅持的,是不是只不過是一個註定無望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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