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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2023-09-26 22:57:05 作者: 楚雲暮
    「很順利嘛。」他和我並肩走著,「你看,我們走在這個校園裡,誰都沒有帶著有色眼鏡看你,我們和他們一樣,看上去都是普通的學生。展凡,人,都是很自私的,誰會記得那些與己無關的事?所以,活就要為自己而活,何必管旁人看法?誰會記得你一生一世?」

    我默然,是啊……我走在校園裡,根本沒有人會多看我一眼,當年,我看來毀天滅地的打擊,在這一載韶光中,已然消逝,再也無人問及。原來所有的掙扎迷惑,都是我的庸人自擾。

    好久沒有這樣輕鬆的心情了,竟有一點新生的舒暢,我轉頭看向他,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什麼?」沒想到他得寸進尺,一臉壞笑地說,「我沒聽清楚,再大聲一點。」

    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輕踢了他一腳,忽然見到一個籃球滾了過來。「兩位同學,幫忙把球扔回來一下,謝謝!」

    邢望彎腰,輕鬆地抬起右手,籃球刷地一聲在籃框中間空心沒入----好一個完美的零角度單手投籃。我這才注意到,邢望今天的打扮與往日裡的西裝革履大相逕庭,一身休閒裝搭配仔褲板鞋,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怎麼,聊發少年狂啊?」

    「我大學的時候還是校隊的呢!現在,老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笑嘆道。

    我迷惑地看著他,如果一個月前,有人告訴我,我與他會這樣平和地走在一起,我一定不信,可是,現在……我漸漸發現,原來初次見面時他的霸道他的跋扈,並不是他的真面目。除了他和我一樣是GAY以外,他與其他人沒有區別。

    「為什麼今天穿的這麼……休閒?」

    「被你看出來了?」邢望嗤笑了一聲,「和你這樣走在這裡,總不好西裝革履,人家還以為----你是我包養的呢!」

    我一震,原來他是……早有準備。有什麼陌生的情感滑過心底:我和他,或許,真的可以成為朋友呢。

    「拜託!是女生才有可能好不好!你以為每一個人都能聯想到GAY啊?」我忍不住反唇相譏。

    他一愣:「對哦。」之後讚許地看了我一眼,「難怪有人說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呢!」

    「你去死拉!」我立即抱以老拳。

    這個仲春的午後,我和他象兩個普通的學生那樣,嬉鬧著。

    這是我至今,都無法忘懷的溫馨。

    尤其,是在失去之後。

    「展凡,你過來看看,我這件衣服靚不靚?」ROY在我面前似模似樣地扭了個身子。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相信我,ROY,你穿這樣出去,馬上就有掃黃組的人來找你飲茶。」

    「是嗎?這麼引人犯罪啊?」他沾沾自喜地低頭打量幾乎是全透明的紫色薄紗襯衫,說實話,ROY的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尤其是腰線,玲瓏有致,簡直比女人還要誘人。我順手抄起衣架上的薄風衣緊緊地裹在他身上:「就是因為太引人犯罪,所以不行!」

    ROY撇撇嘴,正個人又掛在我身上:「你放心拉,我只穿給你看的,我沒有這麼傻,穿成這樣,在街上還沒走兩步就會被拖進廁所的拉!」

    「你講話還……真是直接。」有時候的ROY,世故風塵地很,可有時又會露出那樣純真的神色,甚至讓人忘記他已經是個三十出頭,獨身一人在這大城市裡打拼十年的男人。我好笑地輕輕推開他,開始換衣,想了想,又停下來,「ROY,轉過去。」

    「怕什麼,都是男人,看一下也不會少一塊肉,小氣!」唧咕了一句,ROY只好在我堅持的目光下轉過頭去,「展凡,你要出去?」

    「恩。」我迅速地換好衣服,「今晚直接回家,不過來了。」

    「你有客?」

    我頓了一下,「沒。」

    「那就是和邢先生見面咯。」ROY乾脆轉過身,「展凡,你最近和他走的很近啊。」

    我動作不停,順手整了整頭髮:「……是啊。」

    「展凡,不是我多嘴,他在這圈子裡可不是什麼善了的主,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連老闆都忌他幾分,你別和他走的太近。」

    我搖頭笑道:「是你們都不了解他。」

    佛洛伊德曾經說過,雛鳥在破殼而出的那一剎那,對第一眼見到的事物會有超越一般的依戀,心理學上,稱之為非客觀性自我暗示。我不知道我對於邢望,是不是這種現象的另一表證,但是對他,我真的無法再象以往那樣冷漠。

    我仍然懼怕傷害,仍然懼怕接觸,但是,我告訴自己,邢望是不同的,我們是朋友,是他幫我衝破我自己親手織就的束縛,宛若新生。

    是的,朋友。不會受傷。

    「展凡。我在這行好歹也做了十年,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打斷他有些急切的話語:「我知道你怕什麼,我和他沒有那種關係,我的規矩你又不是不清楚。好了,我走了。」

    「不是,展凡,你聽我說----」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我----」

    「怎麼了?」我看著他預言又止的樣子,問道。

    「不,沒什麼。你走吧。」他終於一嘆,放手。

    「我真搞不懂你,擠公車很有趣嗎?」邢望倚在門口,微卷的黑髮還在微微地往下淌水,濡濕了那純白色的家居服,「我開車去接你不是更方便?」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裝模作樣地回了一句,又笑道,「你不是也睡到現在才起床,我怎麼敢勞煩邢少接我?」一進門,果然是一室凌亂,NOTEBOOK也沒關機,就這麼隨便地放在他那張KINGSIZE的床上。

    好在我也很懶,向來對收拾房間發憷,亂就亂咯,男人的房間要是乾乾淨淨那還是男人嗎?我掃出一角空域,大大咧咧地坐下:「邢少你到底是做什麼行業的啊?」

    「怎麼?你有興趣?」他從床邊的迷你冰櫃裡拿出一罐冰啤,丟給我。

    「我只是好奇,什麼行業能整天象邢少這樣無所事事,還能日進斗金?」我順手將啤酒放在一旁。

    「這叫SOHO,懂不懂?在家辦公就能搞定一切,傻瓜才整天跑出去呢!」他拉開啤酒拉環,惡劣地吐出一句:「圭人。」

    「龜人?」我挑起眉毛。

    「土上加土啊!圭人!笨死了!」他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的中文造詣很強嘛……」我危險地眯起眼,又抓起啤酒瓶,一陣猛搖,「看來有必要給予獎勵!」話音剛落,我就猛地拔掉拉環,邢望躲避不及,萬分慘烈片甲不留地被噴了滿臉。

    「喂,你有點風度好不好?!」他低咒一聲,折回浴室,開始洗臉,「這么小心眼,是不是男人啊。」

    我得意地靠在浴室的門上:「我是不是男人,你還不清楚?」

    話一出口,我立即就後悔了,難怪人說言多必失,禍從口出,我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果然,邢望危險地轉過頭來,我清楚地看見他眼底翻湧而起的欲望:「的確,我應該比誰都清楚。」

    「展凡……」他低聲呢喃著,向我伸出手來,指間相觸,我象被燙傷似的抽回手,立即開始顧左右而言他:「那,那個,你今天約我來到底什麼事啊?」

    「展凡……」他有些失望地看者我轉身離開。

    不要這樣,邢望,我們,還是成為朋友,會比較好吧?感情這東西,我真的不敢再嘗試了,真的。萬劫不復的痛苦,一次就已刻骨銘心。我不想捨棄這溫暖的情誼,又不想再進一步,打破這微妙的平衡。是我自私嗎?那麼,就讓我擁有這麼一點微薄的任性吧。

    「對啊,你不是說有一件東西,我不看會後悔的嗎?是什麼?」我故作輕鬆地對他一笑。

    邢望走過來,雙眼盛滿瞭然,他走到一扇門前,示意我上前。

    我輕輕推開門,卻冷不防被人單手遮住雙眼。

    「喂,你幹嗎?」我輕輕掙紮起來。

    「展凡,仔細聞聞,這是什麼味道?」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沙啞,卻清清亮亮的,別樣性感。

    我皺眉,當真認真地嗅了一下,好熟悉的味道,我似乎好久好久不曾接觸到這奇特的芳香----「松節油?!」我拉下手,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個雖小卻設備齊全的畫室呈現在眼前,屋頂上的一角天窗泄下的縷縷陽光,將這一切映she地有如海市蜃樓般美好卻不切實際。

    我走進去,滿室的畫框畫布,一地的進口顏料,間或擺著幾幅完成了的油畫。我慢慢執起一隻油畫筆,因為顏色結塊而越發粗糙的筆毛划過手背,那樣久違的熟悉----我有多久沒有拿起畫筆而放任自己浮沉於人性背德的燈紅酒綠中?我究竟為什麼開始畫畫?為了學位,為了父母,還是只把它當作可以打發無聊光陰的工具?現在想來,這一切的理由都覺得好笑,當我失去畫畫的動力與目標,我是不是連拿起畫筆的資格都失去?我甚至已經遺忘了我初次在畫布上斑斕寫意的那種純粹的快樂。

    「為,為什麼……」我轉過頭,眼神中儘是恍惚。

    「我再給你看一個東西。」他把我拉到屋子的中間,又是一個微笑,他將畫架上的白布揭開,一片似曾相識的山林風光映入眼帘。

    我的《婺塬。印象》。

    兩年前,江西寫生時,最得意的一副畫----就是他見證了我與柳寒那美麗卻註定錯誤的開始,我怎麼會忘記,怎麼能忘記?!可這幅畫不是已經留校了嗎?邢望又是從哪裡得來?

    「還記得你上回問我,怎麼知道學校後門的捷徑嗎?傻瓜,我進進出出了四年,你說我怎麼不知道?在繼承父親的公司前,我和你一樣,都就讀於S美院。」邢望上前端起這幅畫,「我校慶時在展覽館看到它時,就被這綠意盎然卻沉靜如水的畫吸引住了,能將生機如此含蓄甚至是壓抑地滲透出來,那時,我就想,能畫出這幅畫的人,應該是一個多麼空靈甚至是高傲的人。於是,我記住了它的作者----展凡。可是,當我千方百計得到這幅畫之後,我在『本色』看見了你。」他低笑了一聲,「你知道,我那時是怎麼想的嗎?我根本不知道你有那麼多的遭遇,我只認為,只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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