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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6:49 作者: 楚雲暮
    「阿離,一大早你又跑哪去了?」佟母在病房門口正好撞見他,不滿地說,「小薇這兩天都一步不離的,你倒好,跑了個沒影!你忘了你叔這些年怎麼對你的了?」

    佟離還恍惚著,不明所以地恩了一聲。

    「阿姨,叔叫您呢。」強薇探出頭來喊了一聲,等佟母進去了才扭過頭,半諷刺地開口:「去哪了?」

    佟離剛一見她,眼裡突然象噴出火一般:「為什麼那天你要騙我?你說叔被車撞了,在加護里待了一天就怕熬不過去----你只是想讓我一個人出來!」

    強薇雙眼一翻,佟離!做人講良心!叔出車禍我心裡都要擔心死了,你又出那種事,我不這麼說你肯出來?----難道我寧願這樣詛咒長輩麼?叔對我們恩同再造,今天一切都他給的,你最好記清楚,記一輩子!

    他就是真的記一輩子了,才換得那一句「膽小鬼」!

    「你真拿錢去救他了?」

    佟離只是看著她,一語不發,是又如何,已經來不及了。

    強薇陡然瞪大眼,「你從小被他拖累地還不夠?!現在他是什麼人?你就知道講義氣!他有污點的!這事要不是我替你瞞著爸媽他們你還有什麼臉面回來?跟一個那樣的人在一起,沒的玷污自己的身份!」

    污點?誰又是誰的污點?!

    佟離的心裡百轉千回,漸漸地涼了。「強薇,你聽我說----」佟離想到紀莫最後對他說的那一句話,心如刀割,他不想再繼續他虛假的畫皮----膽小鬼…多少年的分分合合就換來這個。

    強薇打斷他:「還有什麼好說的?我知道你講義氣,可做到這份上你也太過了吧?!我知道你待他與眾不同,這些上下打點的錢也不指望他還了,就當成全了你們的義氣,以後再不往來。」

    「強薇,我…和紀莫不是義氣----」他頓了頓,終於開口道,「你知道的。」

    強薇眼神數變,最終還是黯然了,她說:「我知道什麼?我應該知道什麼?」

    佟離看著眼前這個陪伴了自己三年多的女人,一下子覺得陌生起來:小薇,我不想和你吵了,我只想好好和你說一說。

    沒什麼好說的。

    我和紀莫----

    不要說了!

    「你們吵什麼?」佟母開門出來,納悶地問道,「裡面都聽的到聲音,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佟離再怎麼也不能當母親面說些什麼,只得作罷,病房裡有人叫了一聲,阿離,小薇,你們進來一下。

    強薇一見佟正詳就不自覺地覺得委屈,眼眶也紅了,佟正詳招手叫過佟離:「阿離,我知道自己是個半截入土的人了----」

    「叔你胡說什麼!」

    「這次車禍算我走運,沒傷到厲害地方,可醫生也說,我這條腿以後怕就不靈光了,但是後天你們的婚禮我一定要去觀禮的,就是躺在擔架上我也要去!」

    佟離沉默了,他看著佟正詳包滿紗布的腿,有什麼熱流在心裡慢慢地消散。

    「阿離,我這輩子沒什麼指望的了,就盼著你能真象我兒子一樣給我送終。我知道你最近和小薇常常鬧的很不愉快,可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呢?小薇跟了你三年多,這份情義算難得了。你好好待他,別想些有的沒有的,你們能走到一起,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了。」這些話說的極慢,卻字字千鈞,直敲在佟離的心坎上,強薇含淚握住佟正詳的手:「叔叔,別說這些個喪氣話,我和阿離還要伺候你幾十年呢。」

    輕輕巧巧一句話,大局已定。

    佟離萬念俱灰----

    膽小鬼…紀莫罵對了!

    「你還有臉站在我面前?」紀母指著門,「滾,我不想看見你!也別讓你爸回來撞見你打斷你的狗腿!」

    紀莫沒有頂嘴,他只是開口喊了聲:「媽…」

    「別叫我,我沒你這個兒子----所有人都知道你為什麼被關進去,工作也沒了,我要是你我都沒臉活了!你還好意思叫我一聲媽!」

    紀莫動了動嘴唇:「媽。我來只是----」

    「你滾!工作丟了你還指望我還再養你?!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這是變態才做的事你知道不?」紀母狠狠的推了紀莫一把,「以後你死也好活也好,別再來找我----沒見過你這樣的混蛋,我就當沒生過你!」

    紀莫踉蹌了一下,他抬頭看她,我是個…同性戀,是一件這麼令人羞恥的事嗎?

    紀母都氣怔了,這個骯髒的噁心的名詞他還敢在她面前提?!一怒之下她操起桌上的菸灰缸重重地砸向紀莫的臉----紀莫沒有避,或許是根本來不及避----母親憤怒的憎恨的嫌惡的目光卻漸漸地看不清了,他伸手一摸自己的腦袋,熱熱的,濕濕的,張開手掌,紅的觸目驚心。一點一點地順著指fèng蜿蜒而下。

    「你連人也不是,你就是個畜生!」紀母看見紀莫滿臉淋漓的血,心裡也是一跳,但隨即而來的卻是更深的厭惡----她不明白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六年怎麼就這麼個結果,她失望透了,她恨紀莫為什麼永遠就不能出人頭地,不能讓她揚眉吐氣!

    看不清了,紀莫伸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從衣服里掏出一本存摺:「我來只是----把這個給你。爸身體不大好,別再出海了----這兩三年來攢的錢就讓你們退休後好好過過舒心的日子。」

    她被他冷然淡漠的語氣弄的一愣,這樣訣別似的語氣是怎麼回事?紀莫想走?她本能地想問他要去哪,最終還是忍下了,罷了!她這個兒子,根本就是她前世的債!

    她接過存摺,再次指指門:「你走吧。」

    血再次涌了出來,混著他的淚滑下臉頰----在警局裡關著的時候他沒哭,和佟離決裂的時候他沒哭,被那些人肆意羞辱的時候他沒哭,可此時他落淚了,這一刻他才真地覺得他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媽,你保重。」

    紀母背過身去不想再看,足足過了一刻鐘她才想起什麼,衝到門口,卻哪裡還有紀莫的影子?

    「密碼是多少啊?」

    天地一色,都是沉鬱的血一般的灰。

    夕陽下,那個一直靠在牆壁上的身影動了,他看著紀莫,顫抖著擦去他額頭上的血跡,卻終究什麼也沒問,只輕聲問道:「事辦好了?」

    紀莫看了維盛一眼,點了點頭:「現在,我真的再無牽掛了。」

    維盛呼吸一窒,死一般的沉默。

    最終還是紀莫開口:「維盛…車票我也買好了,後天的。」

    「你還是要一個人走,一個人逃避?」維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這輩子就生生地載在紀莫的手裡,這是宿命?還是冥冥中的註定?可耗費半生,他依然走不進紀莫的心,嘆的又何止命運弄人?

    我不是逃避。我只想重新開始----在一個沒有他也沒有過去的地方重新開始。

    人生短短數十載,什麼苦的痛的愛的恨的,全都忘記之後,才發現一切渺小的可笑。之前自己痴痴纏纏,渾渾噩噩的三年是報復了自己還是報復了別人?二十六年來除了滿心的傷痕他又得到了什麼?自憐自傷自怨自艾到頭來誰又在乎?!

    佟離是個膽小鬼,他又何嘗不是?

    塵埃落地,一笑而過,他決定放棄他所有的過去。

    紀莫終於笑了,即使血跡未乾,他伸手撫向維盛的臉龐,全然不顧及周遭行人別有含義的目光----

    「維盛,你要幸福。」

    手望下,他把一張紙塞進他手裡:「那天別來送我。」拍拍維盛的肩膀,紀莫頭也不回地走遠----到頭來,他竟連一句再見都不說。

    葉維盛打開那張揉的汗濕的紙條。上面只寫著三個字----

    對不起。

    維盛閉上眼,一陣鼻酸,沒有你,我怎會幸福?

    你的心,真的死了嗎?

    強薇對著鏡子最後補了點粉,她淺淺一笑,明艷不可方物----過了今天,她的人生就完滿了,她牢牢攥緊了自己的幸福。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婚禮分為兩場,今天之外,還要在她娘家再補辦一場,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嫁了個能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衣食無憂和樂美滿。

    走出化妝室就是一派喧譁,她看見佟離一身西裝筆挺,遠遠地站在人群之中,硬朗英挺----她又笑了,走到佟離身邊,拉著他的手:「別喝太多了,媽交代的。」佟離掙開她,對著劉亮幾個一舉杯:「我今天高興,高興透了,一定要喝!你們陪我!」佟正詳真的是坐著輪椅來的,他笑呵呵地說:「今天是該多喝,由他吧----阿離,你可要把我的份也給補回來啊。」

    佟離沒回話,他紅著眼,一瓶一瓶地灌,哪裡是在拼酒簡直是在拼命了,強薇一個人晾在那,只能暗暗忍氣。不料劉亮無心地又說了一句:「紀莫這人真不夠意思,你的婚禮居然也不來,打他手機也沒人接,倒象人間蒸發了似的。」

    說的佟離心裡象被撕裂一般,一股氣從胸腔里翻了上來,他噁心地想吐,強薇忙一把攙住他,佟離一把推開她,扶著欄杆死命乾嘔,一天下來他幾乎滴米未進,卻什麼也吐不出,只能生生地嘔出水來。強薇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輕聲道:「知道的說你這是婚禮,不知道還以為是有白事了呢。」

    佟離喘息著,雙眼失神,他現在對任何言語都沒有反應了。

    「佟離,今天什麼日子你也清楚,咱家丟不起這臉,該回去給爸媽敬酒了。」強薇抽出一張紙巾塞進他手裡。

    佟離抬眼看她----究竟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愛上她?是她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搖搖晃晃走到宴會廳正中,舉目看去,都是熱誠的笑臉,他只覺得寒心,握著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顫抖----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

    「佟離!」一個石破驚天的聲音傳來,所有人為之一震,佟離驀然轉身,只見葉維盛大踏步地走進來,站定後打量著眼前這對璧人,半晌他冷笑著對佟離說道:「恭喜。」

    佟離一下子激動起來,他以為看見維盛,那麼那個人就一定也在附近,「他…他呢?」他甚至口吃起來。

    維盛把手裡的盒子遞過去:「他來不了,這是他送你的新婚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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