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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6:49 作者: 楚雲暮
    她話沒說完,劉亮就起身了:「嫂子,你拿不出錢我不怪你,這事我自己想辦法。你和離哥說,他也不用想著法子避我,咱們以後見面一樣是兄弟。」強薇一愣,還想再解釋什麼,劉亮已經頭也不回地告辭出門了。

    佟離應酬到晚上快十二點才回家,一進門就問強薇今天劉亮來了沒,接著就拿起電話想打,強薇按住他,平靜地說:「甭打了,我都幫你解決了。」

    佟離莫名其妙:「什麼解決了?」

    強薇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他說了,佟離勃然大怒:「你這樣我成什麼人了?!劉亮是我兄弟,他有難我不幫,你還說這種話?!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做!」

    強薇當然知道佟離重義氣的性格,這甚至曾經深深地吸引過她,然而他和她都長大了,早過了當年義氣為先的熱血青春。她當下反駁道:「我沒資格?!我是你未過門的老婆!你知道劉亮為什麼向你借錢?為他那個女朋友出頭!要是他家出了個什麼三長兩段我還幫著些----可就那麼點小事----他把你當銀行還是慈善家了!以後他要再來這麼多幾次,你有多少錢可以借?!」

    「放屁!」佟離氣的口不擇言了,「我不用你管!我的錢我樂意借給誰都行!」

    強薇冷笑道:「你好厲害啊,當年咱們在廣州被東莞那些人騙光了錢,求爺爺告奶奶的時候,誰借過錢給我們!你那些什麼朋友的都在哪享福呢?人都是為自己活的,義氣,義氣能當飯吃?!」

    佟離氣的渾身發抖,他覺得眼前的朝夕相處的人陌生的可怕,以前高傲脫俗的樣子好象已經成了個遙遠的夢。真要這樣相處一輩子?他後悔了,後悔頂不住家裡的壓力和自己的責任感,倉促地下了這個荒唐的決定!

    後來,佟離賭氣似的一定要借錢給劉亮,可一看存摺才發現他自己手裡的流動資金少的可憐,他驀然一驚,才知道經濟大權基本都在強薇的掌握之下,他本來沒留這種心眼的,此時才怒氣沖沖地回家象強薇要錢,強薇眼皮都不抬:「你有錢自己借唄,求我幹嗎?」佟離更生氣了,怒道:「我就是來拿我自己的錢!」

    強薇啪的把手裡的書一扔:「佟離你怎麼就這麼缺心眼!你就知道幫外人!我告訴你,你要把這錢給他了,咱們就離婚!」

    話說到這,佟離才微微地扯開一抹冷笑:「咱們,好象還沒結婚吧。」

    他轉身出門的時候,聽見房間裡傳來她嚶嚶的哭泣聲。

    最終等佟離籌到差不多錢的時候,劉亮也差不多借到款子了,紀莫等幾個人也都有湊分子,也沒多少,各自盡力罷了。佟離的處境一下子變的尷尬起來,劉亮心裡藏不住話,又疑心佟離是故意叫強薇來當擋箭牌的,他原本是真心讓佟離當哥哥看的,失望之餘更是言辭鋒利。幾個人聚會的時候常讓佟離下不了台。後來他們的中學要拆遷換址了,又剛逢百年校慶,學校都寄了校友會的邀請函到他們家----別人猶可,佟離,紀莫,劉亮他們是六年校友,就當是最後的紀念,也是非去不可。

    當年那個追著佟離跑的班主任已經老了,其實也不過就十多年時間,人就好象衰老了一輩,很快的,連他們一起過了六年的學校,都要不存在了。

    老班主任身體不好,喝不了幾口酒就退場了,剩下的昔日同窗都差不多已經行同陌路,不過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聊。劉亮看著佟離就氣悶,也不好明說什麼,但神色里就有些不忿,佟離心裡有事,也是在虛應----強薇乾脆哭鬧到家裡去了,他媽他叔輪番說教,都說強薇是個好女孩子,怎麼著也是為你好,你再辜負她就忒不是人了,弄的佟離越發心煩氣燥。

    紀莫只有打打圓場想活絡活絡氣氛,他甚至覺得他可以理解佟離了,當年他可以為強薇為將來放棄他紀莫,那也一樣可以放棄劉亮----說到底,人性本惡,誰不是自私的?誰又能永遠保持少年時懵懂無知的赤子之心?他不能,佟離更不能,是劉亮自己太天真了。

    他喝了口酒,推了劉亮一把:「好了拉,兄弟倆哪有計較這麼多的?他快成家立業的人,和我們怎麼一樣?再這麼僵著,好意思麼?」前半句話在從前的時候倒是劉亮常用來開解紀莫的,那時候他幾乎天天和佟離鬧彆扭,那個慪氣勁讓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劉亮忍不住一笑,漸漸地有些迴轉了:「小莫,你倒教訓起我來了,想從前你啊----」

    「說從前幹嗎?以前都是太較真了----傻啊!」紀莫不在乎地一笑,「現在哪有這精力?都忘記了,什麼都忘記了。」

    這句話本為了解圍,在佟離耳里聽來卻是說不出的諷刺。他此時甚至是恨著強薇,恨她為什麼如此勢利,讓他下不了台----讓他在紀莫面前下不了台,更恨紀莫竟這樣雲淡風輕地以一個「忘記」了結了所有的過去。他喝了口酒,看著紀莫,一字一字地開口:「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說什麼呢----」紀莫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現在就是看不起我,我沒主見就會聽女人擺弄----是不是?!」

    第23章

    劉亮都聽傻了,他似乎也意識到了真正有問題的是佟離和紀莫,兄弟情深只是假象。紀莫此時已經愣住了,花了好幾秒才弄懂佟離的話,他沒想到佟離會大庭廣眾之下和他翻臉,他不是最愛面子的麼?

    已經有幾個人往這裡看過來了,紀莫臉上一熱,率先走了出去,他覺得煩透了,他到這地步了,還勉強著和他維持表面關係,是他自己神經病是吧?不就是撕破臉麼?連表面上的朋友都不想做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佟離,我若是真能決絕到翻臉不認人,我早和你老死不相往來了!

    劉亮喊了聲紀莫,隨即又小了下去,追出去問:「怎麼了你們,鬧的好象是你和他彆扭----」紀莫按住他的手臂:「阿亮,我們沒事,也沒吵架。」

    「那他幹嗎那麼說----佟離說這話總歸是有原因的吧。」

    劉亮你這傻瓜,這時候了還站在他那邊。紀莫笑道:「太多事了,再講也沒意義了。你別問了。」他已經慢慢地冷靜下來,展眼看向燈火通明的房間,有些事,真的過了就再不能回頭。

    他們曾經是最鐵桿的朋友,最親厚的兄弟,曾經一起張揚放肆地年輕過,可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彼此的傷痕累累還剩下什麼?到現在,連勉強維持著的朋友都做不下去了。是他自己太傻,到最後時刻還當斷不斷。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

    什麼愛情痴情感情深情,全都是他一個人的風花雪月。

    佟離,我沒有看不起你,我只看不起我自己。

    佟離回到家後,家裡人又是一個電話,佟離這下沒有再猶豫了,只說了一句,行,我知道錯了,我這就把她接回來----結婚的事?隨便她,她合意就行。掛了電話,佟離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默默地想,他是該有個了斷了。

    後來的幾天,他就真的再沒來找過紀莫,他象個陌生人,看著家人為他的婚禮而忙碌。

    婚期一天天的臨近,他想,人生就只這樣了吧。

    那天晚上他拿了帖子給那位已經退了休的老班主任,惹的他一陣感慨:一晃眼,你居然都要結婚了。我也老了,連這個學校都要搬了…這麼想著,好象你還是我的學生,還是那個十來歲的年紀…

    佟離沒有說話,老師又拿出以前的相冊,絮絮叨叨說了好些往事,當指到一張照片的時候,他咧嘴一笑,佟離,你還記得這張照片嘛?你剛進來,第一次參加運動會,就把人所有的眼光都吸引過去了,你看,你那時候的得意勁,好威風嘛!

    那又如何,到現在也只是庸俗地苟延殘喘----這就是生活。佟離再一看,眼裡就有些酸了,在他身邊一隻腳還踹在他背上笑的毫無心機的,不就是當年的紀莫麼?

    老師…他遲疑了一下,這張照片可以給我麼?

    行行行,老師樂呵呵地,這時候門鈴突然響了,佟離開始沒在意,後來師母居然領進一個叫他想不到的人,他才臉色一變,暗在心裡罵了好幾句娘,這也太巧了吧。

    紀莫看見佟離也是一愣,差點就想掉頭走了。

    原來上次紀莫中途退場,這次是特地被叫回來領校友紀念冊的,卻怎麼也沒想到和佟離撞上。老師看著倆人的動靜不禁奇道:「怎麼了你們?」

    「沒有!」這下倆人倒是異口同聲。

    「我就說呢,你們以前好成什麼樣了----佟離跟個保鏢似的跟著你,誰怎麼惹到紀莫拉,他准第一個發飈,霸道的和什麼一樣,我那時候沒少聽別班的和我抱怨呢。」老師想到當年不由地又笑了,轉頭對紀莫說,「現在佟離也是要做人家丈夫的人了,紀莫,婚禮那天,你可要給他多擋幾杯酒,也不枉人家當年對你的情義。」

    紀莫無言以對。就是這一句當年的情義,叫他錯了一次又一次。

    陪老人聊了很久,兩人才告辭出門,這時候他們的默契還是有的,至少心照不宣地演足了這一場多年好友的戲。

    兩人一句話沒搭腔,順著學校的林蔭路走,快到學校門口,突然看見兩個半大的孩子躡手躡腳地從緊閉的鐵門上翻進來,個子小些的那個動作卻大,哐當一聲踢到了門,惹的門衛探出頭來,罵道:「又是你兩個小兔崽子!天天翻這鐵門,告訴你們老師,仔細你們的皮!」大一點的孩子回有一把拉住小個的手,沖門衛做了個鬼臉,一遛煙跑了,一個不留神撞進紀莫懷裡,他不由地倒退了幾步,只聽見男孩慡朗的笑聲:「對不起拉。」

    身後的小孩興許被他拽的疼了,怯怯地喊了一句:「哥,你慢點,我疼----」

    紀莫呆呆地看著兩個人遠去的背影,一瞬間,恍如隔世。

    所有現在的,過去的,清晰的,模糊的景象一一重疊起來。他的生命里揮霍了這些記憶之後還剩下什麼?就連這個蘊涵了他和他最珍貴的六年時光的學校,都要成為過去了。

    佟離第一次把獎牌塞進他手裡,第一次和他一起被留堂,第一次為了他動手打人,第一次吻他,第一次抱著他一遍一遍地說他想他。

    到如今,只剩黯然。

    他找不到任何一個矯情的語句去形容心裡這股突然其來的傷感,他只能漫無目的地走,他知道佟離一直跟在他後面,可他沒有開口,更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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