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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3:16 作者: 月下桑
    「該死!是我的手機!」

    看著最後消失在長長拖地床單內的手機,沈嘉言認命的彎下身,雙膝跪地,艱難的向床底探去。

    「該、該死……掉得……好……遠……咳!咳!咳!」身子壓得太低,胸腔被嚴重壓迫導致沈嘉言說話困難,由於他的動作而揚起的塵土更是讓他咳聲連連。手機跑得太遠,他不得不將大半個身子鑽了進去。

    「構到……」

    手指碰到手機,受到鼓勵的沈嘉言又努力前進了兩寸,然後用力用手將手機揮出床底的範疇。沈嘉言開始慢慢往外爬,床板壓得很低,他極小心的往外退,以免磕到頭,不時往床底外看去以確認自己的後退路線。忽然!沈嘉言愣住了──

    一雙……腳……

    從狹隘的視線內,他看到了一雙腳,屬於女人的,細細的腳。

    那雙腳不知從哪裡走了進來,此刻,正站在他剛剛掄出去的手機旁邊。

    沈嘉言吞了一口口水。

    冷汗,慢慢浸透了他的襯衣。

    他看到裙襬慢慢垂下來,他知道那是那個女人在彎腰!

    隨著那女人的裙襬垂到地面,他看到了一雙手,非常纖細好看的手,天明明很黑很暗,他明明緊張害怕到幾乎暈過去,可是奇怪的,他記得一切細節,他覺得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甚至看到了那女人無名指上面的戒指……

    然後,他感覺自己被人抓住了。

    不是被床外那個女人,還是更加近的,床底──

    沈嘉言猛地回過頭去!

    他看到了一雙眼睛,黑暗中一雙發光的眼睛,那是他暈倒前最後的記憶。閉上眼的沈嘉言當然不會看到,之前他以為不能用的電燈,在他倒下之後,一下子亮了。

    第四章 沈嘉言之二

    「……」最後看了一眼對面的陽台,楊承延離開了陽台,回到妻子所在的臥室,走到妻子右邊的空位處,輕身躺下。

    睡在他身邊的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最親密的人,可是他卻好像睡在毒蛇之側。這兩天夜雪的精神一直不好,睡著睡著會忽然大叫,要麼就睡到中途忽然爬起來。

    有一次楊承延半夜忽然醒來,黑暗裡只見一個人影直直坐在他床頭,嚇得他當場失魂,半晌才發現那是他妻子。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外調太少見面了,楊承延發現自己幾乎不認識自己的妻子了,原來那個不漂亮,卻總是將自己裝飾得優雅得體的妻子再也不見,現在睡在自己身邊的只是一個憔悴的、神經質的、正在慢慢老去的中年婦女。

    女兒的事情給她的打擊太大了,楊承延心裡明白,於是決定好好照顧妻子,可是這麼幾天下來,妻子的情況沒有好轉,倒是他自己已經快要頂不住了。

    這幾天他的頭髮掉得厲害,再這樣下去,他那本來還被同齡男性羨慕不已的茂盛頭頂,估計馬上就要向地中海看齊。

    一來年齡大了本來就淺眠,二來顧慮妻子的緣故,於是,這個夜裡,像過去每個晚上那樣,楊承延又醒了。

    「小雪!」口裡喊著,楊承延一頭大汗醒了過來。

    「哎?人又……」頭反射性的右轉,本以為又會像平時那樣看到空空的枕頭,然而出人意料的,他看到了旁邊妻子的背影。心裡嘆了口氣,楊承延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右手摸上妻子柔軟的發。

    「好冷,也不蓋好被子……」說著,楊承延將妻子只蓋到胸前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做完這一切,楊承延再也睡不著了,睡衣被汗水濕透了,被冷空氣浸得涼涼的,難受極了,楊承延索性下床進了洗澡間。

    熱水從蓮蓬頭裡噴出,暖暖的灑了一身的感覺好極了,閉上眼睛,楊承延感覺自己繃了好幾天的情緒暫時鬆了下來,這幾天,連睡覺也不安穩,似乎也只有洗澡的時候讓他輕鬆一些。

    不過,楊承延並沒有輕鬆很久,沒過幾分鐘,他立刻覺得不對勁,他是淋浴,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的腳已經泡在水裡了。

    看著之前自己身上洗下去的泡沫簇擁在腳邊纏綿不去的樣子,楊承延立刻感覺有點噁心。

    「又堵了!」

    是下水道,這裡是老式的房子,下水道就在旁邊。蹲下身子,楊承延摸索著排水的小口,半晌,抓起一團黑乎乎的絲狀物體。

    是頭髮。

    「我的頭髮有掉這麼厲害麼?」看著自己手裡烏黑的、還沾了些許白色泡沫卻依然能夠看出是頭髮的東西,楊承延用空閒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還好,那裡雖然輕薄了不少,不過還沒有空空如也。

    沒了頭髮的阻擋,之前的廢水終於順利的流了下去,逐漸裸露出來的地面上還是零星留了幾根頭髮,楊承延注意到:自己腳上也有一根。

    長長的頭髮。

    忽然想到了什麼,楊承延將手裡那團剛才堵住下水道的罪魁禍首展開,驚訝的發現:這些頭髮,不少也是長發。

    難怪他驚訝。他是短髮,妻子也是短髮,屋子裡怎麼可能有長發?

    手掌顫了一下,楊承延重新彎腰,將地上的幾根長發連同自己腳上那根一起,揉進之前那團頭髮里,一同扔進垃圾箱,然後他重新擰開熱水開關,用沐浴辱將手掌沖洗了好幾遍。

    最後,簡單的沖洗了一下全身,楊承延離開浴室,關上浴室門的瞬間,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都是盯著地板上的垃圾桶的。

    重新回到室內的楊承延像吃了一隻蒼蠅一樣,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感,他沒有回到臥室,而是留在了客廳,桌上,那個屬於女兒的玩偶靜靜坐在桌子上,露著憨憨的笑容。

    楊承延將玩偶拿在手裡,慢慢踱到了陽台。他將玩偶翻來覆去的看,看到上面「青青生日快樂」幾個小字的時候,眼睛忍不住開始濕潤。

    「青青……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青青……」

    將玩偶頂在自己的頭頂,贖罪一般,楊承延靜靜的閉上眼睛,忍了好幾天的淚水終於慢慢淌出。

    「爸爸,你知道麼?媽媽她其實一直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所以,爸爸能回來麼?媽媽買的是雙人床,她一定希望你回來和我們一起住。」

    最後一次接到女兒電話的時候,女兒對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希望自己回來而已,可是自己呢?

    自己和妻子這些年確實比較疏遠,甚至一度到了要離婚的程度,可是女兒畢竟沒有錯,因為自己不想見夜雪,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夜雪身邊的青青了呢?

    自己印象里,青青還是那個小小的,扎了兩個小辮子,生日禮物除了要玩偶就是要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可是實際上,青青在自己沒有參與的時間裡,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這個年齡的女孩,自己應該送她更加成熟的生日禮物,可是自己送的還是玩偶,而女兒也將那玩偶寶貝似的掛著。

    自己那時候為什麼不回來呢?

    為什麼不回來呢?

    模糊著視線,楊承延抬起頭來,用手背將狼狽的眼淚擦乾,忽然──

    「對面的燈……亮了?」看著對面黑暗中異常顯眼的燈光,楊承延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他很清楚,那裡……是自己女兒屍體被人發現的地方……

    「那個人是……青青?」接下來,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議的景象,他覺得自己看到了青青,自己已經死去的女兒!

    明明隔著遙遠的距離,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那是青青。

    「不對……那……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嘴裡胡亂的喃喃著,楊承延心裡一團亂麻,盯著對面那個白色的影子,最終,楊承延咬了咬牙,衝下了樓。

    凌晨時分的街道,除了路邊的野貓之外再無人影,心裡惶恐不安的楊承延最終揮開了413的大門。

    「爸爸!」

    他聽到了女兒的聲音。

    「青青!青青!」口中喊著女兒的名字,楊承延緊緊閉上眼睛,哆嗦著。「青青……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熱流從眼眶中滾落,楊承延終於再度睜開眼睛,慢慢的,他向客廳摸索而去,那裡,在陽台碎掉的玻璃之前,在那還在不斷轉動的吊頂風扇之上,他看到了靜靜的被一根繩子吊在上面的女兒。

    「青青!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爸爸這就、這就把你放下來!」男人痛哭流涕,去廚房找了椅子,爬上去,試圖解繩子。

    繩子很難解,他找來的椅子不夠高,他站在上面,剛好和被吊起來的女兒同高。女兒睜得大大的眼睛於是就在他的眼前了,那幾乎完全腐敗的臉頰……楊承延幾乎可以嗅到那腐臭的味道。

    他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的青青,從小就愛乾淨,身上什麼時候都是香噴噴的,怎麼會這樣臭烘烘呢?

    「……青青……」

    靜靜的和眼睛沒有焦距的女兒對視,淚眼朦朧中,楊承延吸了吸鼻子,踮高腳尖,拼命扯著女兒脖子上面的繩子。

    繩子不算粗,是用釣魚線擰成一股做成的繩子,他釣魚的時候就經常用這種線,所以知道這種線的厲害,這種線非常堅固,只要細細一根就可以釣起十斤的大魚,同樣的,只要細細一根,就可以輕易割破人的皮膚。

    撕扯間,楊承延的手掌被狠狠割破了,血從傷口內噴出,濺到女兒的臉上,那張臉看起來更加可怕。

    可是楊承延並沒有停下,只要低頭他就會看到女兒的脖子,那裡,已經被深深的切了一個大口子,那附近的皮肉已經深度腐化,如果再不將她放下來,恐怕……

    繩子,終於解開了,女兒的身子即將墜落的那一刻,楊承延慌不迭跳下椅子抱住女兒的身體。

    「好了!好了!爸爸接住你了!爸爸接住你了……」

    抱住女兒僵硬冰冷的身體,楊承延安心的閉上眼睛。

    抱著女兒,楊承延彷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總喜歡爬得高高的女兒,每每自己找她回家的時候,都會從上面跳下來。

    「爸爸!接住我!接住我!」

    女孩說著,然後跳下來,跳進他懷裡。

    「……總算接住你了……」閉著眼睛,黑暗之中,明明是森冷的環境,然而楊承延心中卻是一片安然。

    「爸爸。」

    朦朧中,女兒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不敢相信的,楊承延緩緩睜開眼睛向四周看去,卻發現周圍只有黑暗。

    「爸爸。」

    聲音再度響起,卻是貼著耳朵響起的,感覺到脖子附近冰冷的氣息,楊承延忽然清醒了,感覺著懷裡冰冷僵硬的身體,楊承延毛骨悚然。

    「……青、青青……是你麼?你怪爸爸麼?你在怪爸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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