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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2:53:16 作者: 月下桑
    「嘔──」又是一陣乾嘔。

    「你呀!」輕輕拍著他的背,算是半個罪魁禍首的男人苦笑著。

    「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樣子,和你一起目睹現場的民眾都沒像你這樣,人家還是女孩子,現在正一臉鎮定接受阿飛的刁鑽盤問呢!虧你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還是警察,自己暈過去不算,還讓一個普通女市民幫你報警……」

    男人說著,想起了一個小時前的電話。

    「喂,你是警察?」

    同事的電話里傳出了意外的陌生女聲,他一開始還以為是惡作劇,卻……

    「我發現了一具屍體。」

    淡淡的女聲說出了一點不平淡的事情!不同於語調一下抬高的他,那個女聲一直很平淡,平淡的敘說,然後平淡的說出了現場的地址。

    「電話的主人──沈嘉言呢?」想到現在和自己通話的電話是誰的,男人心裡一緊。

    「他?你最好幫他叫一個擔架。」女人彷佛忽然想起來一樣,說完,就掛了電話,完全不顧電話另一頭男人的反應。

    「我當時聽她口氣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叫了法醫部的擔架就過去了,去了才發現……」同事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得到沈嘉言白眼兩枚。

    同事於是不再開玩笑。「何珍,女,二十二歲,兼職插畫作家,一個月前搬來本市,為了處理家中老房的後續問題……」

    彈彈手中輕薄的一張紙,男人嘖了一聲,「背景真單純的女孩,現在的女孩都這麼膽大麼?」

    「她可一點不普通。」沈嘉言低著頭,挨K。

    「又開始給自己開脫了。」對沈嘉言的嘟囔完全不滿意,男人將手裡的紙扔到沈嘉言面前。

    沈嘉言索性一聲不吭了,好吧,他承認自己當時看到腐屍就暈倒是有些……丟警察的臉,可是……可是……

    這個女人哪裡「單純」?她哪裡是可以用大膽兩字形容的?正常人見到那種情景像自己這樣才是正常吧?可是她……她……

    想到那個晚上的情景,沈嘉言忽然感覺身上薄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個晚上……盯著地上女孩的屍體,那個女人……

    笑了。

    雖然非常淡,淡到旁人難以察覺,可是他知道,那個女人當時那種詭異的表情是笑容。

    可怕的女人!

    疲憊的從警察局回來,進入臥室,掀開窗簾往下看,那輛剛剛送自己回來的警車正在往迴路開去。保持現在的姿勢不變,果然,過了十分鐘左右,有個人影順著那條路過來,看身影正是送自己回來的那個姓沈的警察。

    被監視了。

    鬆開窗簾,何珍將身子重重拋入床中,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腦子裡滿是楊小青那張腐爛了三分之二的臉,少女臉上唯一沒有腐爛掉的就是左眼,很漂亮的眼睛,那隻眼睛死死盯著房頂,是盯著那截勒斷她生命的繩索麼?還是……

    楊小青說有個人每天在對面的陽台和她對望,然後,前幾天忽然不再出現。

    實際上,楊小青看到的對面的那個人就是她自己吧?被吊在電扇上面的她自己的屍體。然後,幾天前,繩子斷了,屍體掉下來,落在地上,這也就是那個人不再出現的真正原因吧?

    那個少女──楊小青,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又是一個明明死去卻仍沒有死亡自覺的人。

    這樣的人其實很多。他們遊走在自己生前經過的土地,過著和生前毫無差別的生活,直到他們意識到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間。

    「你已經死了。」靜靜的,何珍忽然開口,眼睛慢慢睜開,視線和床邊人的對上。

    「楊小青,你現在明白了吧?你已經死了。」何珍靜靜盯著床邊的人,或者說……鬼。

    那個叫楊小青的「鬼」只是看著她,或許那鬼臉上的表情是惶恐,可是配上那腐爛的皮膚,帶給人的只能是惶恐。雖然何珍自認不是膽小的人,可是大半夜的對著這樣一張腐敗的臉,還是心裡不舒服。

    完全沒有了自己筆下的娟秀,那張青灰色的臉孔只有死亡的氣息。

    少女那唯一沒有腐爛的左眼牢牢對著自己,慢慢的,黑色的血從眼眶裡淌出,滴在她雪白的床單上,一滴一滴。

    已經分不太出來的嘴唇開合著,間或露出裡面森白的牙齒,像是在和她說話,可是何珍聽不清楚,樓下青年的音樂聲太大,她什麼也聽不見。

    「夠了!你給我走開!你已經死了!不管因為什麼原因!你死了!死了!屍體都爛了!法醫都懶得解剖你!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有沒說完的話,去找你爸媽去!他們想你想的很!幹嘛留在陌生人這裡?我根本不認識你好不好?你給我滾開!滾開──」

    這個「鬼」一直跟著自己。從自己發現她的屍體的那一剎那,她跟著自己到警察局,跟著自己作筆錄,然後跟著自己坐上警車回來。

    那個傻乎乎的警察什麼也不知道,那個女鬼根本是坐在他身上被他載回來的!

    那個鬼就那樣,一直跟著她!

    心裡的焦躁累積到極限,再也受不了。何珍緊緊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她大吼出聲!

    許久許久,她睜開眼睛,本以為這回可以看到空無一「人」的室內,誰知對上的卻是少女那張醜陋無比的腐臉!血淚從那鬼臉上滴下來,滴到她的臉上,躲閃不及,有一滴竟然滴入了她的眼睛!

    「該死──」何珍大叫一聲,猛地將被子拉上來,緊緊蓋住臉孔,她縮在被子裡狠狠揉著自己的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總會遇上這種事情?

    為什麼自己總要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那麼醜陋的、那麼噁心的──

    「喂!你沒事吧?」

    被子外面忽然傳來門板被踹的聲音,有點熟悉有點陌生的男聲緊接著進來,臉上的被子被拉開,那個警察的呆臉再次出現在眼前。

    何珍通紅著眼睛,惡狠狠的看著他。

    「你……我……」小警察笨口笨舌的解釋著,半晌也沒給出合理的解釋。

    「有什麼不放心的就查好了,順便幫我擦地板,如果查完了,別忘了給我關好門。」冷冷的丟下一句話,何珍再度拉上被子縮起身子。

    她怎麼會不知道那個警察是怎麼回事?他們早就在自己身上或者其它什麼地方安好竊聽器了。這個警察八成是聽到自己的吼聲跑上來的,結果衝上來又說不出來自己會出現的理由。真是個笨蛋!

    何珍緊緊閉著眼睛,感覺那個小警察被自己一吼之後果然收聲,可是,並沒有走。

    那個鬼也沒有走。她知道。

    她感覺得到那種冰冷的氣息,不屬於人類的氣息。

    她並不害怕,她不認為自己現在的感覺是害怕,她不能害怕。

    從小到大,她總是這樣,不停地、不停地見到這樣的東西。

    小的時候,她會害怕,然後將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別人,可是這樣做的結果從來沒有換來任何安慰,沒有人把她抱在懷裡安慰她不要哭泣,甚至沒有人摸摸她的頭給她最基本的安撫,別人給她的,只是害怕。

    訴說出自己害怕的她讓別人害怕,所以她不能說。所以,她只能自己一個人生活在恐懼之中。

    慢慢的,麻木了;然後慢慢的,習慣了。

    她的世界裡,只有自己。她只要閉上眼睛就好,閉上眼睛,看不到就好。

    那個警察沒有走,相反的,那個呆呆的警察竟然真的聽了她的建議,搜索起房間,那種輕微的響動讓她莫名安心。身子微微顫抖著,一片冰冷氣息的包圍中,何珍謹慎的睡著。

    沈嘉言看看床上縮成一團的女人,嘆了口氣。

    自己怎麼就這麼衝動的衝上來了呢?怪不得同事們之間,老是打趣自己沒有臥底天賦。可不是?連最起碼的監聽都做不好,聽到點響動就一個衝動跑了上來,這也就算了,連個理由也編不出來。

    這個女人看來知道是自己在監視她了,不過她似乎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機警方面,沈嘉言承認自己確實有點缺乏天賦,不過相對的,他的行動力絕對是一等一的好!

    想到這兒,沈嘉言開始打量起自己置身的房間。

    非常普通的房間,這種老式格局的房間他小時候也住過的,管線很多都暴露在外面,沒什麼美感,格局也不科學,不過卻實用。這間房子的樓上就是案發地點,想到樓上就是發現那一具腐屍的地方,沈嘉言的心臟打了一個突。

    男人怎麼了?警察又怎麼了?只要是人就有膽小的權利!

    心裡沒種的安慰自己,沈嘉言縮了縮脖子。

    這屋子裡特別冷。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自己一個人在樓下都沒覺得冷的,偏偏在這女人臥室里待了一會兒就立刻覺得凍人起來,想到這兒,沈嘉言忽然想起:剛才,和那女人一起在車上的時候似乎也特別冷……

    該死!那女人果然不正常,連周圍磁場都是冰凍的!

    這裡和樓上的格局大體相同,不過細節上根據住戶的喜好還是有所更改,比如陽台,何珍住的這所房子通往陽台的地方有道門,而樓上那裡為了擴大空間,則是將那扇門打通了。沈嘉言一邊對比著兩個房間的不同之處,一邊進入了陽台。

    和第一天來到這裡的何珍一樣,沈嘉言的視線也被陽台上茂盛的葡萄藤吸引了。

    「哇──」沈嘉言感嘆著,看到那成熟的紫葡萄的時候,沈嘉言偷偷轉身看了一眼房內床上的何珍,然後輕輕從藤上拽了一顆葡萄。

    「好甜!」贊了一句,有了甜頭就再也收不回手。沈嘉言一顆一顆的揪著,不多時就把一串葡萄全部吃光光。

    撥開葡萄藤向對面看去,一開始沒有想到,後來馬上就注意到了:對面,不就是楊小青住的地方麼?屋裡那個女人雖然神經兮兮了點,不過觀察力卻不錯,如果不是她後來聲明,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兩棟建築物之間的高度落差。

    所以,楊小青家應該是在自己平行視線上面的那一層,對吧?

    心裡想著,沈嘉言瞇著眼睛透過黑暗往那個方向看,朦朧中,他看到那裡隱約一抹白色,像是個人影。

    就那樣靜靜的矗立在那裡,靜靜的……是楊小青的母親麼?

    聽醫生說,楊母現在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一方面好像隱隱約約接受了女兒慘死的事實,而另一方面卻死活覺得女兒活著。

    又一個白影從陽台外面進來,像是個男人的影子,那個男人在陽台上停了沒幾分鐘,沒多久,兩個人影一起消失了。看來是楊父將她勸進去了。

    想到這幾天接觸的印象,沈嘉言感慨的嘆了口氣:已婚男人真是辛苦,工作已經夠忙了,女兒又失蹤,這個時候老婆不能和他同舟共濟也就算了,還精神失常……

    作為案件的附加調查,沈嘉言也了解了一下這對夫妻的情況:楊父工作調任,先行搬到這個城市一步,長久以來一直過著夫妻兩地分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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